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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安剛 清華大學戰略與安全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

中美關係「終局」取決於兩國各自選擇

2020-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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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即將過去的2020年,圍繞中美關係現狀和前景問題,我所在的研究機構同一些美國智庫保持着對話。在這些對話中有三個關鍵詞頻閃,給人以啟發。

第一個關鍵詞是“戰略假設”(strategic assumption)。

中美在處理彼此關係時對自己和對對方都有一套戰略假設,彼此戰略假設的錯位是導致戰略誤判可能發生的根源性問題。儘管雙邊關係還在持續惡化,來自兩國高層和戰略界關於中美必須堅持對話的呼聲從未止息。拜登團隊已全面開啟接權過渡程序,值此特殊階段,中方接連發出“重建中美關係健康穩定發展的戰略框架”的信號,王毅國務委員兼外長強調“溝通對話是正確理解彼此戰略意圖和內外政策的有效途徑,中方願意同美方開啟各層級、各領域平等對話,進行坦誠、深入、建設性交流”。可能是由於過渡政治的高度敏感性,拜登團隊尚未做出公開、直接回應,但其早先宣稱的“以關係驅動外交”原則已擺明先了解對方真實意圖再確定實施何種政策的路徑。

對話精神是中美關係合理框架的最後支柱。隔空喊話不是對話,只有坐下來面對面進行推心置腹的交流才是對話。中美不能憑空捏造“戰略假設”,必須堅持加強對對方和對自己的了解,找到最貼近事實的“戰略假設”,為運籌中美關係找准出發點。當然,僅重新激活對話框架是不夠的,必須以均衡反映雙方正常、合理關切的方式賦予對話以實質內容,也有必要以無損雙方尊嚴的方式建立對話成果的執行機制。

第二個關鍵詞是“終局”(endgame)。

中美關係是流動性的,在不斷發展演變中,每個階段有每個階段的特徵。過去四年,特朗普政府代表美國單方面做出了與中國進行戰略競爭的選擇,這背後有着明確的跨黨派共識。這種共識意識到,中國崛起已經是美國面臨的最主要戰略挑戰,美國必須正視現實,調轉戰略方向,以更有效的辦法加以應對。但特朗普政府奉行全方位、不定向的貿易強硬政策和損毀美國全球同盟體系基礎的單邊主義政策,其對華政策被民主黨和共和黨建制派、專業派認為是“貿易功利主義”、低成效和沒有章法,也未能調集同盟體系的真心配合。特朗普政府在執政最後日子裡不斷“加槓桿”密集針對中國的措施,逼迫中國跟牌,加緊固化中美之爭是意識形態之爭的“敘事”,加緊完成厭華、反華、遏華的社會總動員,其意不僅在於把美國的對華政策鎖定在系統脫鉤、強硬對抗的趨勢里,也在於限制拜登政府對華政策調整的空間。

拜登當選時,眾多中國觀察者認為其優先處理國內事務和多邊主義的政策傾向有可能為中美關係的緩和與改善提供一個“機會窗口”,一些人在做評論時使用了“重置”一詞。但美國的學者們在近期對話中屢次表示,“重置”用詞不當,拜登政府仍會在處理涉華具體問題時秉持戰略競爭的思維。似乎可以預見,拜登政府的對華戰略競爭,將是基於試圖恢復美國國力努力的多邊主義的遏華政策。

2021年入主白宮的總統拜登已不是2011年高調訪華的那個副總統拜登,2021年的美國國家利益同2012年相比也發生了很大變化。中國又何嘗不是如此?我們都處在快速行進的變局列車上,如果美國的對華戰略繼續圍繞“競爭”展開,中國是否應該跟,如何跟,又該如何界定新時期的對美戰略和中美關係?這是一道令人困擾卻又無法繞開的命題。

未來是開着口子的。我們不是被動接受中美關係演變的每種可能結果的,必須有自己的選擇,而做出什麼樣的選擇,走向什麼樣的“終局”,既由中美兩國各自的政策決定,亦由雙方的互動決定,第三方的利益和態度也可以產生影響。

無論是中國還是美國,必須對自身、對方和中美關係所處的歷史階段有清醒的認知,安排相應的政策,但也要對未來大趨勢有所判斷,不能“困在當下”。在我看來,中美關係的可能前景存在一道由暗到明的“光譜”。“暗”的一端是,兩國關係在相互敵意假設的驅動下逐漸失去控制,局部領域矛盾不斷激化,最終蔓延成全域危機,引發全面對抗和惡性競爭,戰爭和激烈衝突風險無法排除。“明”的一端是,雙方在合理競爭、適度合作、嚴格管控、有限碰撞的軌道中找到新的戰略平衡,最終良性競爭、積極合作、比肩進步,彼此博弈走向“正和”。目前的中美關係仍處在從接觸合作到戰略競爭的轉折過渡期內,終局遠未到來,然而也在一點一點地向“暗”端靠近。這是一種危險的趨勢,雙方必須行動起來加以遏制。對中國而言,阻止危險趨勢既要靠積極對話與合作,也要靠堅決鬥爭與博弈,兩手不能偏廢。

第三個關鍵詞是“工具箱”(toolbox)。

我們在選擇未來的同時,也要開啟準備未來的進程,在恢復理性對話和重啟互利合作乃至開闢新的合作空間方面採取行動,同時做好解決雙方具體關切和棘手問題的準備。所有這些,都要求擁有充足的政策準備和積極應對、主動作為的工具儲備。

有鑒於如今中美矛盾的全域性特點,以及兩國國內政治氛圍和民間情緒的變化,具體分歧已很難就事論事地處理,“牽一髮動全身”的敏感點越來越多。因此,運籌未來中美關係也要考慮一旦在某個領域、某一問題上發生危機,如何控制其規模和烈度,避免其擴散至其他領域。最好還是哪個領域出問題用哪個領域的辦法去處理,這也是“工具箱”意識的要義所在。

無論是中國還是美國,都有塑造未來的意願和能力,中國對中美關係的影響力是在上升的。就像王緝思教授在一篇文章里指出的,中國在歷史上幾次發揮過通過改變自己來改變中美關係基本軌跡的塑造作用。然而這一次,中國不可能只通過改變自己來改變中美關係。

如果兩國受自身能力和外部環境所限,無法創造合作夥伴的美好前景,也不願選擇惡性衝突的極壞前景,又做不到徹底切斷千絲萬縷的聯繫、摒棄廣布的功能性合作,那麼就有必要重拾相互尊重的精神,積極設置行為的邊界和底線,進而確立各美其美、美美與共的範式,爭取走向“正和”終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