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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點話題】:美國大選 中美關係 全球治理 氣候變化 脫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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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李成 布魯金斯學會約翰·桑頓中國中心主任
  • 麥瑞安 布魯金斯學會約翰·桑頓中國中心副主任

作繭自縛的政策

2020-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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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底,當美國駐中國成都領事館的國徽被摘掉、國旗被降下時,一座35年來連接美國和中國西部地區的橋樑斷了。此後不久,美國駐華大使館在社交媒體上發佈了一段告別錄像,即將離任的美國駐成都總領事林傑偉(Jim Mullinax)在視頻中向中國人民發表了感人至深的講話:“我們會永遠記住你們……我們的關係將會繼續下去。”

美國駐上海總領事譚森(Sean Stein)和美國駐華大使特里·布蘭斯塔德也在8月和10月雙雙離職,他們在告別視頻中表達了同樣的懷念之情。這三位美國外交官都高度評價他們在三年任期內建立起來的友誼,特別是文化教育交流上的進展。他們對中國人的熱情好客及始終堅信民間外交的價值表達了深切的謝意。

從期望到恐懼

然而在華盛頓,政治情緒的分歧之大令人吃驚,因為“脫鉤論”正在主導着美國有關中國問題的政策對話。持續不斷的中美地緣政治爭端正好撞上新冠疫情和候選人競相賣弄反華誠意的總統大選。很明顯,華盛頓沒能如願實現通過文化外交和“和平演變”改變中國政治體制的早期目標。當下人們對兩國教育交流的普遍看法,是不再把它當作以接觸促變革的希望之一,而是一種擔憂,擔憂美國教育研究機構里的中國學者和學生是中共的“武器”。

北京不僅被指控“武器化”在美國大學就讀的中國學生(據說他們竊取知識產權和先進技術),還被指控利用文化交流加強共產主義意識形態的影響力,干涉美國的政治。華盛頓的一些政策制定者彷彿才發現中國是由共產黨領導的,他們認為這對“自由世界”構成生死存亡的威脅。

2018年2月,美國聯邦調查局局長克里斯托弗·雷直言不諱地將來自中國的威脅描述為“全社會威脅”,暗示所有中國人對美國來說都是威脅。為應對這些恐懼和擔憂,美國司法部採取了有史以來第一個關注特定國家(和種族)的舉措。這個名為“中國行動”的計劃將某些與中國有關的案件指認為學術間諜。2018年,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和聯邦調查局聯手,開始調查生物醫學界研究人員與中國的關係。他們確定了399名嫌疑人,其中大多數是華裔。雷聲稱,截止到今年7月,聯邦調查局跟進的近5000起反間諜案件中有一半與中國有關,而且該局幾乎每10個小時就會啟動一個牽扯中國的新反間諜案。

對美國許多政策制定者和分析人士來說,他們擔心的是,除非華盛頓轉而採取新的有效手段與北京打交道,否則數十年內,也許更早,這個強大的競爭對手就會在許多重要領域超過美國,並取得巨大的競爭優勢。再加上美國企業對中國國家資本主義的怨言、新冠疫情中對中國工業和供應鏈的依賴、人們對技術監控和侵犯隱私的擔憂,這些都為全面脫鉤提供了額外動力。這些動作使得短期內改善民間關係的前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暗淡。

從分歧到脫鉤

雙邊關係惡化是兩國多年爭執、幻滅、失望和不信任的高潮。對於北京過度控制國內政治,採取咄咄逼人的外交政策立場,華盛頓是有理由擔心的。

毫無疑問,在過去40年里,中國利用了美國經濟、大學和研究機構的開放性,特別是在企業和技術創新方面。而中國通過了外國非政府組織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外非政府組織境內活動管理法》),極大限制了美國學術機構和其他組織在中國的活動。與此同時,北京當然也可以認為,美國在有意阻撓中國崛起成為大國。

不過華盛頓在教育文化領域與中國脫鉤的做法備受爭議,影響巨大。據報道,白宮曾在2018年秋考慮全面禁止中國公民的學生簽證,但在特里·布蘭斯塔德大使的強烈反對下,唐納德·特朗普總統最終決定不這麼做。

今年,特朗普政府出台了加快與中國脫鉤的多項重大決定,包括取消和平隊計劃、發佈行政命令終止在中國和香港的富布賴特項目、暫拒1000多名被認為與解放軍“軍民融合戰略”有關的中國研究生和研究人員入境、命令中國關閉駐休斯頓領事館。

美國政府還限制在美國大學主修STEM(科學、技術、工程和數學)課程的中國研究生人數,並禁止中國學者從事敏感研究。新冠疫情發生前,2018年5月至9月,因為商務、休閑和教育目的獲得美國簽證的中國公民就已經比上年減少10萬餘人,降幅達到13%。

儘管中國在2019年仍為美國最大的國際學生來源國,學生達37萬,但今年這一數字預計將大幅下降。原因有許多,包括美國限制學生簽證、中國學生選擇其他的海外留學國家,以及新冠疫情。至於美國簽證,《財新》6月報道說,只有8名中國大陸學生獲得了F-1(學生)簽證,另有8人獲得J-1(交流訪問學者)簽證。相比之下,2019年6月發放給中國公民的F-1簽證是34001份,J-1簽證是5736份。

針對中共黨員的旅行禁令提案加劇了人們的擔憂,它將影響9200萬人和超過2億家庭成員。考慮到中國的人口規模,該禁令實際上是不可能執行的,因為無法有效確定中國遊客的政治背景。這項提案如果被採納,將影響大約3億中國人,並累及多達14億人。這一禁令引起的強烈反響正在太平洋兩岸蔓延。

從軟實力到硬現實

隨着民間交流內在的柔性力量逐漸消失,日益高漲的針對中國公民和華裔美國人的種族主義和麥卡錫主義填補了這一空白。毫無疑問,這種情緒並不會鼓舞在中國的觀察人士挑戰中共的威權領導,相反,這一趨勢疏遠了中國人民,促使他們擁護反美民族主義。它還使中國國內知識分子中的自由派、親美派處境艱難。

雖然應該大力保護國家安全和知識產權,但對中國出生的科學家或華裔美國研究人員搞種族定性,將在三個重要方面損害美國的利益。

首先,保爾森研究所今年的一項研究顯示,全球人工智能領域的頂尖研究人員有60%在美國,其中美國本土研究人員佔31%,中國出生的研究人員佔27%。美國政府決定限制甚至禁止中國研究生主修STEM課程和研究敏感課題,會在不久的將來使留在美國這些領域內的中國學者和學生大量減少。正如《紐約時報》撰稿人總結的:“如果美國不再歡迎這些頂尖研究人員,北京將張開雙臂歡迎他們回去。”

其次,特朗普政府對學術交流的限制,包括取消在中國的和平隊和富布賴特項目,將大大減少美國更好地了解這個複雜國家的機會和途徑。在美國必須更多了解中國的時候,決策者卻在切斷學習的渠道。

第三,若華盛頓的決策者繼續尋求全面脫鉤,他們就可能失去原本可以對中國廣大民眾的影響和利用。此外,如果華盛頓在經濟與金融協調、公共衛生合作、環境保護、能源安全、文化教育交流等領域與中國脫離關係,那麼美國基本上就沒有辦法去影響中國決策者、眾多知識分子和普通民眾的意見了。

在數十年交往中讓美中關係緊密相連的民間紐帶已經破裂,這張網幾乎就要散了。儘管對中方的擔憂促使華盛頓相應調整了對華政策,但中止教育文化交流的成本遠遠超過它的收益。從根本上說,犧牲人與人之間關係的發展並不能懲罰中共,相反,這種行為只是自欺欺人,放棄了美國最後殘存的影響中國的軟實力槓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