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衝突並非不可避免

2023-05-19

中美聚焦:您如何看待近期不斷升級的國家安全問題,例如“氣球事件”,它們將如何影響未來幾年美國和中國的外交政策?您又如何看待美國針對中國的國家安全關切採取的應對措施?您認為應該做出哪些改變,來解決未來的安全事件?兩國應當採取怎樣的危機管理措施?

史文:這些事件和隨後的交流,例如最近國務卿安東尼·布林肯與中國政府主要外交政策專家王毅的會面,只是加深了雙方之間的敵意和猜疑。這種交流未能真正通過有意義和富有成效的方式進行,反而使得未來更加難以在台灣等關鍵問題上發出溫和或克制的信號,或以各種方式改善合作交流。這些事件實際上只是加強了對彼此動機和意圖的最壞情況假設。它們還使得雙方更加難以採用更有效的危機管理對話或機制,因為這些對話或機制依賴雙方一定程度的善意,或者信任。所有這些類型的事件,都侵蝕着所有這些形式的互動,對未來的關係來說並不是好兆頭。

我認為,美國對這些安全問題的處理相當糟糕。對整個美國政府,而不僅僅是拜登政府來說,國會現在一有機會就大談特談中國對美國、全球秩序、世界、西方、民主構成的威脅……這種誇張的反應,我們可以在最近新一屆眾議院中國問題特別委員會的聽證會上看到。該委員會的成員拚命抨擊和批評中國,並通過各種方式指責中國。拜登政府沒有採取太多措施,來應對國會的這些過激行為——這些過激行為不僅針對中國人,還針對我們的朋友和盟友。泛泛地講,華盛頓和北京都陷入了國內政治的羅網。正如我所說,雙邊關係的幾乎所有方面都受到安全問題的衝擊,導致雙方產生對彼此動機和緊張局勢的“最糟糕情況驅動的懷疑”。雙方都不願意承認這些因素,實際上都助長了一種消極的互動局面。現在,美國和中國試圖進行危機溝通對話,但並沒有採取足夠的行動。每當發生一些重大事件,比如最近的“氣球事件”,一方就會暫停對話。所以,雙方需要認真討論對危機管理的看法。對於如何看待危機管理的功能和價值,雙方並沒有達成一致的意見。它們需要達成一些共識。然後,需要討論建立怎樣的對等保證和機制,以提升減少危機和管理危機的能力。它們也確實需要讓普通民眾參與其中,對有損雙方參與有效危機管理能力的觀點、誤解和過程展開討論。除了實質性對話外,這些都是必要的,為的是應對雙方存在分歧的各種問題,以及需要合作才能解決的共同威脅。

中美聚焦:隨着對抗的演變,未來幾年緊張局勢有升級為衝突的風險嗎?如果是的話,可以採取哪些措施來盡量減少這種風險?

史文:我認為,美國和中國最終有可能爆發衝突,主要是因為台灣問題。發生衝突的可能性非常高。它們當然不是像華盛頓某些人認為的那樣是不可避免的。我認為,美中之間衝突不可避免的想法,是一種謬誤和危險的觀念。事實並非如此。但我確實認為,我們很可能會和中國人陷入更嚴重的危機,可能加劇衝突的可能性,尤其是在台灣問題上。

現在,台灣為何如此岌岌可危?因為美中兩國在邦交正常化期間討論台灣問題時達成的最初共識是,美國將堅持其所謂的“一個中國”政策,以換取中國的默契(沒有正式成文):中國人在解決台灣局勢時,將優先考慮或首先考慮和平統一。所以,其結果就是要“一個中國,和平統一”。70年代雙邊關係正常化以來,這種基本共識已經存在了數十年,雖然雙方對其含義的解讀存在差異,雙方在遵守這種共識的方式上也存在差異。但是,現在和近幾年,它受到了侵蝕。由於美中關係整體惡化,以及台灣自身的變化,這種共識一直受到侵蝕。台灣70年代以來就實行了民主制度。從很多方面來說,這是一種非常吵鬧的民主,存在許多爭論和分歧。支持台獨的勢力擁有了更大的政治發言權。這讓北京感到擔憂。

美國以更加消極的方式看待對華關係,換句話說,是更加敵對的態度。這刺激了美國向台灣表達支持的願望。然後,中國人對此做出反應:他們加強軍事活動,這反過來又引發美國行動的升級,美國向台灣靠攏,並破壞“一個中國”的政策。根據該政策,美國承諾只維持對台的非官方關係。這種來來回回的變化現在仍在繼續,並且最近幾年有所惡化。現在美國國內有人表示,台灣是戰略飛地,是美國在該地區防禦態勢的關鍵戰略節點,根據這種邏輯,台灣必須遠離北京,因為北京一旦獲得台灣,將具有戰略影響力。所以,我們必須讓台灣遠離北京。這種觀點與“一個中國”政策完全背道而馳。這不是美國政府應該堅持的觀點,而且美國政府很多很多年來都沒有堅持過這種觀點。

我們現在所面臨的,是目光短淺地一味強調雙方的軍事威懾。雙方都依賴威懾,相對而言,雙方實際上都在淡化或者忽視為“和平統一”“一個中國”政策的持續適用性提供可靠保證的必要性。雙方都在提及這些政策,但它們正在做的事情都破壞了自己支持這些政策的可信度。所以,當前的局面非常危險。因為未來可能遇到一種情況,比如美國認為,阻止中國對台灣構成更大威脅的最佳方式是在島上部署作戰部隊,或者定期向台灣部署軍艦,或者派國防部長或國務卿訪問台灣——以前我們從未做過。所有這些行動都可能刺激中國人採取行動,而我們隨後會把這些行動視為針對台灣的威脅,可能通過軍事方式做出回應。如果現在的趨勢持續到未來,我們可能處於非常可怕的境地。

中美聚焦:最近眾議院議長等美國官員訪問台灣,對美中關係有何影響?對於美國未來的訪台計劃,我們又有何期待?美國和中國如何才能在台灣問題上達成某種共識?反過來,我們又該如何避免衝突?

史文:南希·佩洛西最近的台灣之行,以及凱文·麥卡錫提出的未來訪台計劃,過去和將來都無濟於事。甚至台灣也擔心佩洛西的來訪。台灣不能拒絕美國的這些行動。它希望外界看到自己獲得了美國的支持,當然不能明確表示“不,我們反對這些訪問”。與此同時,我認為這些訪問沒有意義,而且台灣需要更加直接地表達自己的看法。美國政府需要更直接地表達對國會議員此類訪問的看法。我提到的眾議院中國問題委員會,也有可能舉行關於台灣的聽證會。這本身就是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挑釁行為。

華盛頓現在似乎認為,如果這些行為激怒中國,“又能怎樣”?中國人不會對這些行為採取任何應對措施,他們只能接受。看到美國保衛台灣的決心,中國人會選擇退讓。事實並非如此。中國人正在提升自己的實力,他們對美國在台灣問題上的立場感到越來越悲觀。他們似乎越來越接受這樣的想法,即長期來看,他們需要對台灣施加某種高壓措施,以實現他們可以接受的結果,即統一。我們不希望在這個層面上激怒中國人,把他們逼到牆角,讓他們知道我們認為“一個中國”政策不再有任何價值。我們強調的只是軍事威懾。這是一個危險的概念,因為如果中國人認為美國真的放棄了“一個中國”政策,並且現在支持把台灣從中國永久分離出去,中國就會使用武力,即使在最初幾輪的衝突中可能面臨失敗。因此,僅靠軍事威懾就可以防止衝突的想法是愚蠢的。中國人致力於不讓台灣一直與中國大陸處於分裂的狀態,我不知道哪個嚴肅的中國安全專家不同意這一點。

至於需要為此採取哪些措施,正如我之前提到的,美國和中國需要更加認真地重振各自的立場,或者提升這些立場的可信度。對美國來說,需要捍衛“一個中國”政策。它需要非常明確地做出表態,表明自己並不認為台灣是美國或者其西太平洋盟友防禦所必需的戰略節點,表明如果台灣與大陸最終達成共識,對於它們的和平統一或和平獨立持開放態度。美國仍然對這些選擇持開放態度。同時,需要清醒地認識到,只要中國發出可靠的跡象,表明其繼續致力於和平統一,美國與台灣的接觸就要存在限制。

而且,需要做出能夠消除中國疑慮的表態,而且這些表態要更加清晰,和美國與中國過去發表的聲明保持一致。但是,也必須願意採取某些行動,限制和台灣的接觸,或者限制台灣周邊的軍事行動,以回應彼此溫和或者克制的行為。所以,至少需要一種默契:如果你這樣做,我就那樣做。但是,美國和中國根本就沒有進行過那種對話。

中美聚焦:中美兩國的國內議程如何塑造和影響雙邊關係?

史文:看待中美兩國的國內議程或者國內形勢如何影響它們的雙邊關係……我認為,影響相當大,尤其是在美國方面,儘管我認為它也存在於中方。兩國都面臨各種嚴重的國內問題。這些問題往往推動雙方領導人和政治家尋找這些問題出現的原因。很多情況下,有些事情表明某種外部因素正在影響該國,使情況變得更糟,挑戰國家的領導能力,進而導致國內問題。在美國國內,存在各種類型的社會動蕩。所有這些都會降低美國人的安全感。他們對自己的現狀和未來感到更加不安全……這確實是過度利用這種不安全感和進行炒作的沃土,來大肆渲染中國對美國構成的威脅。

還有一個問題。一旦美國在某些方面存在這種非常惡劣的氛圍,這對一直希望就各種政策達成兩黨共識的美國政府來說是某種程度的恐嚇,那麼,政府站出來反對這些觀點或者提出更溫和立場的能力就會受到限制。它試圖以某些方式擺脫這種局面。但我認為做得還不夠,部分原因在於它害怕外界認為它的對華立場沒有足夠的警惕性、對抗性,進而影響到國內政治。因此,出於各種原因,國內政治影響着局勢。

中國方面存在一些不同的東西。政府高層和領導層內部沒有那種各方或者不同派系爭相利用的分歧。但是,整個政權面臨著的是中國的國內問題。對於政府來說,需要確保得到民眾的支持,某種程度上,維持民眾的支持需要經濟成功,還需要遠見和一種印象,即政府為中國在海外的民族主義利益挺身而出。這意味着中國採取更強硬態度表明其立場和決心,捍衛國家利益,不僅是中國共產黨的利益,而且是國家利益。因此,這往往使得領導者在面對自己認為的美國挑釁時,變得更加堅定、更具有對抗性。這種部分國內引發的因素也在中國發揮作用。這兩種因素確實都在朝着錯誤的方向發展,削弱了雙方開展有意義對話的能力。

中美聚焦:中國近期呼籲烏克蘭衝突停火,要求恢復和談,結束單邊制裁,並強調反對使用核武器。您認為,這將如何影響衝突的發展?

史文:我認為中國最近在烏克蘭問題提出的12點立場,與之前的立場沒有太大區別。它以前通過各種方式,單獨或者一起提出過這些觀點,但並沒有像這次一樣進行匯總。在某些方面,中國的立場沒有那麼明確,例如不使用核武器。但是,美國及其歐洲和亞洲的大多數盟友並不太相信中國的這些行動。它們只是覺得這是老生常談,不夠真誠。在某些方面,它們仍然認為中國在本質上支持俄羅斯,儘管俄羅斯還沒有在所有場合一直重複中國人的看法或者建議。

我認為,需要有與中國就此進行接觸的願望,以了解隨着時間的推移,中國可能提出什麼樣的建議和想法。在烏克蘭戰爭的背景下,這些想法現在是不可能實現的。無論是烏克蘭還是俄羅斯,此時此刻都不願意坐下來展開對話。它們都試圖在戰場上佔據更有利的位置,而且這種局勢很可能持續一段時間。但如果這種情況一直持續,我們在解決方案上沒有任何進展,而且雙方似乎都沒有取得優勢,似乎都沒有處於災難或者失敗的邊緣,那麼我們將看到一場毫無止境、耗盡精力的衝突,對烏克蘭極具破壞性,在某些方面對全球經濟以及許多其他國家的利益也具有破壞性。因此,確實應該嘗試了解我們如何才能在這場衝突的某個時刻,開啟談判解決衝突的道路。正因如此,不應立即拒絕中國在這方面的提議。

同樣重要的是不要忽視中國的建議。如果美國和西方向烏克蘭提供更重要、更先進、更高級的武器,烏克蘭使用這些武器開始在戰場上擊敗俄羅斯,那麼中國屆時可能分析局勢之後,說:“我們嘗試過,我們提出了和平提議,但遭到了西方的全面拒絕,沒有其他可行的選擇……。美國和北約加倍向烏克蘭提供軍事支持,所以我們需要支持俄羅斯,向俄羅斯提供軍事武器。”我認為,這對中國來說將是災難性的舉動。但如果這場戰爭繼續下去,我能看到支持這種做法的觀點就會出現。現在並沒有做出真正的努力,去嘗試創建通向和平的道路,通過談判來解決衝突,特別是如果中國的努力被看成是無關緊要的,或者只是支持俄羅斯立場的一種方式。這個問題需要更加嚴肅地對待。如果向俄羅斯提供武器,中方還需要更清楚地了解背後的危險。這將是一條非常嚴重的紅線。如果越過它,可能會在未來一段時間內真正改變中國與西方、歐洲的關係,也可能改變和亞洲國家的關係。所以,這是中國應該抵制的事情。

但是,美國以及北約也必須拒絕向烏克蘭提供在戰場上徹底擊敗俄羅斯並將其完全趕出的能力。如果是這樣就太好了,我們都非常確定這樣的結果是可以接受的。但我認為,普京會拚命採取某些方式試圖阻止這種情況,會導致這成為一種不可預測的局面。美國應該更多地尋求穩定局勢,而不是試圖建立或者創造“全面勝利”。俄羅斯人不會從克里米亞撤軍,我認為這不太可能。所以,他們會採取最孤注一擲的手段,來抵禦這種情況的發生。我們不想陷入那種境地。

中美聚焦:美國領導人多次談到,在中國問題上追求競爭而不是衝突。而且,在雙方可以合作的領域正嘗試合作。從外交政策的角度看,你認為這是正確的做法嗎?

史文:如果退後一步,看待美國對中國的整體態度,會發現美國領導者談論的重點是追求競爭,而不是和中國發生衝突。還談到在可以合作的領域進行合作。總的來說,我認為這是正確的做法。在對華態度上,要承認雙方將在某些領域展開競爭。這些領域也確實有競爭。但是,不必在所有情況下都是零和博弈,也不必陷入激烈的競爭,以防演變成為對抗或者危機與衝突。當然,不希望這樣。希望出現建設性的競爭形式。要避免在這兩個方面出現最壞的結局。所以,我認為,美國談論在與中國的競爭中勝出是錯誤的。這場競爭沒有贏家。這將是一種持續進行且開放的雙邊競爭。而相互競爭的最佳方式是加強自身實力。

對美國來說,這意味着加強在各種不同領域的能力,包括經濟、技術,以及作為國內人權和正義的典範,雖然如今美國的國內人權和正義不是全球典範。美國確實需要加強實力,而不是過分專註於削弱中國——政府最近的行動和國會最近對中國的高科技行動都是這樣的目的……很多情況下,美國政府的目的似乎不僅僅是阻止中國獲得與軍事或者國家安全相關的高科技能力,而是還要阻止中國成為高科技國家。這是美國政府需要比過去有更明確表態的一個主要問題。需要選擇正確的競爭方式。

第二,真正願意建立起穩定的雙邊合作基礎,在存在共同利益的領域開展合作。在許多關鍵問題上,兩國必須合作。氣候變化可能是最重要的,它在各方面都是真正的生存威脅。疫情問題……我們可能出現更多像新冠這樣的疫情。我們需要更有效地互動,而不只是讓這個領域受到安全問題的衝擊——雙方實際上已經這樣做了。在全球金融體系和全球經濟的健康發展方面,我們需要開展合作,其中涉及很多方面。我們只是沒有就此相互接觸,沒有就此進行實質性會談。這些確實是必要的。政府更強調競爭,而不是合作,而且在許多方面是零和競爭。這種情況需要改變。我認為,我們不應該籠統地強調美中關係只是民主與威權之間的鬥爭。這形成了一種絕對零和博弈的極端立場,我認為這是不正確的。美中競爭的意義雖然重要,但不應成為決定兩國對彼此政策的核心因素。真正的因素應該是雙方的硬性安全問題、經濟增長和發展,以及真正的國家安全,包括我剛才提到的各種非傳統安全問題。

採訪後記

最新的外交舉動

5月10日至1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外事工作委員會辦公室主任王毅在奧地利維也納會見美國國家安全顧問傑克·沙利文,雙方同意保持開放的戰略溝通渠道。這是去年11月習近平主席與拜登總統舉行網絡峰會以來,兩國政府之間最高級別的面對面接觸。

美方和中方的聲明都表示,沙利文和王毅之間的討論是坦誠、實質性和建設性的。雙方強調開放溝通渠道和戰略對話的重要性。

然而,這兩個聲明側重於此次對話的不同方面。白宮的聲明強調美中雙邊關係里的關鍵問題、全球和地區安全、俄羅斯針對烏克蘭的戰爭,以及台灣問題。

相比之下,中國的聲明強調穩定美中關係、消除雙邊關係的障礙。這凸顯了中國對雙邊問題的關注以及對穩定和可預測關係的渴望。中文聲明還明確提及中國在台灣問題上的“嚴正立場”,表明對該問題的高度重視。

中方強調穩定雙邊關係、排除障礙,表明了對中美關係惡化的負面影響的擔憂。明確提及台灣凸顯了這個問題對北京的重要意義。

達成保持開放和戰略溝通渠道的共識,凸顯出華盛頓和北京都認識到通過對話和外交管理分歧至關重要。這可能有助於避免未來更激烈的競爭甚至衝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