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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王緝思 北京大學國際關係學院教授,中美交流基金會特邀學者

對中美關係的三點希望:恢復交往、避免戰爭、發展經貿關係

2022-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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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世界和平論壇”的邀請。我在這個時候想提出三點希望:

第一點,要恢復和增進正常外交往來。過去兩年半以上的時間裡,中美之間正常的往來幾乎中斷了,但是我覺得現在我們應該重新起步,恢復密切的外交往來。我記得1991年至1995年間,芮效儉大使擔任美國駐華大使的時候,我們就開始了很多的交往,那個時候中國的智庫還不發達,但是他跟我們學者之間的往來很多,我受益匪淺。對於丹尼爾·拉塞爾先生和董雲裳女士,我記憶最清楚的是,2015年9月份習近平主席對美國進行國事訪問之前,他們兩位到中國來進行訪問前夕的準備工作,當時美國駐華大使是馬克斯·博卡斯,我們在北京進行了很深入的交談。他們提出中美關係需要解決三個很緊迫的問題,一個是貿易赤字,一個是南海可能發生的衝突,第三個是網絡安全。後來他們提出最緊迫需要解決的問題是網絡安全問題,所以習近平主席就派遣他的特使孟建柱國務委員到美國進行訪問,這是在習主席訪美之前10天發生的事情,應該說是中美之間外交密切接觸的一個結果,然後這個問題得到了緩解,那次訪問很成功。回過頭來可以想像,從2015年9月習主席到美國進行國事訪問,到現在已經7年了,中國國家主席沒能再到美國進行一次國事訪問,而美國總統上一次到中國進行國事訪問也是特朗普總統在2017年來到中國,時間也已經過去5年了。我覺得,現在雖然中美之間高層的交往還在持續,但更多還是網絡上的溝通,包括中國國家主席跟美國總統在過去一年多已經有了4次電話或者網絡的交談,這應該說是非常重要的,同時我覺得這樣的高層交往,包括外交官之間的交往應該繼續,而且應該增加。

現在更緊迫的問題是,雙方的航線應該恢復到正常狀況,使雙方的外交官和兩國的使館、領館都能進行更多的正常活動,我覺得這對於防止戰略誤判、了解對方的內心想法非常有用。如果我們有很多具體問題需要解決的話,必須要通過外交官的接觸,不光是外交官的接觸,也包括商務官員之間的接觸、企業之間的接觸,來增進相互的交流。這是我的第一個希望,就是我們能夠儘快恢復交流。我今年2月至3月間到美國進行了一個月的訪問,見到了不少美國朋友,跟他們進行了深入交談,我覺得非常有意義。

第二個希望,雙方應該想辦法避免戰爭。最近幾年中美關係下滑趨勢很明顯,一般的判斷就是,兩個國家的關係如果惡化了,一步一步最後就會導致戰爭的發生。中美之間會不會發生戰爭呢?我們當然希望避免戰爭,但是我沒有把握說中美之間一定在最近的將來不發生戰爭。如果雙方發生戰爭的話,最大的危險是台灣海峽地區,也就是說,中美關係核心的問題、最敏感的問題是台灣問題。上世紀50年代,台灣海峽出現危機,但中美之間沒有直接交戰。1995年李登輝訪問美國之後也出現了台灣海峽的緊張局勢,也沒有直接發生衝突。我想起現任的美國兩位高級官員傑克·沙利文和庫爾特·坎貝爾在《外交事務》刊物上發表文章,題為《How America Can Both Challenge and Coexist With China》,裡面有一句話使我印象非常深刻。他們說“中美之間處理得最好的問題是台灣問題”。我雖然不同意這個說法,但是我覺得他們這個說法是有一定想法的,就是說兩個國家通過外交的接觸,通過經常的交換意見達到了一個共識,就是我們在台灣問題上不能發生戰爭。

到現在美國還在說美國堅持“一個中國”的政策,當然這跟我們說的“一個中國”原則是有區別的,但是美國還在堅持“一個中國”政策,還在說美國不支持台獨。中國方面一直說我們堅持“和平統一、一國兩制”,中國大陸對台灣的政策也沒有發生實質的變化。但是為什麼最近感到台灣局勢非常緊張呢?我覺得,我所看到的一些輿論讓我感到有些困惑或者有些吃驚。比如說,美國智庫連篇累牘地發表文章,說台灣將要出大事,中美在台灣之間要打仗,中國在最近的將來或者有一個時間表要用武統的方式來解決台灣問題。我應該說非常關注台灣問題,但是沒有聽到過中國政府高官講到“武統”這句話,我也沒有聽說他們要用武統來解決台灣問題的時間表。但是美方有人在這樣鼓吹,我認為,這種鼓吹是不是有一點妄議,或者包含禍心呢?我是有這種擔心的,就是有些人想把中美之間拉入戰火,這是我們需要避免的。

我個人對於中國的和平統一是抱有信心的,因為中國在發展,在繼續繁榮,經濟在繁榮,而且非常強調法治。在台灣問題上,我覺得台灣回歸祖國只是時間問題,“台獨”是沒有希望的,美國不支持“台獨”,“台獨”也就難以成功。所以我覺得我們需要做很多事情來保持台海局勢的穩定,包括在輿論方面,不能再允許這樣過火的言論戰佔領我們輿論的中心,這樣就不會出現中美的大戰。我覺得中美之間的衝突跟競爭是不可避免的,可以避免的就是發生戰爭。

第三個希望,繼續發展經貿關係和科技交流。其實在中美關係已經下滑的情況下,中美之間的經貿交流還可以保持一定規模,甚至於最近的消息是,2021年美國對華貨物貿易的出口達到了歷史新高,就是說中美之間貨物的貿易是在增加、而不是在減少。

特朗普政府對中國打了貿易戰之後,中美雙方都受到損失。就我看到的資料,美方損失更大,美方企業受到很大損失,所以我期待美國要減免一些中美貿易之間的關稅。我在訪問美國的時候,聽到了一種讓我感到非常不高興的言論——“國家安全高於經濟利益”。經濟利益不就是國家安全的一部分嘛,怎麼能說國家安全比經濟利益更重要呢?把國家安全和經濟利益對立起來,我認為是不正確的。最近我的一個朋友埃文·格林伯格、他的父親莫理斯·格林伯格,他們都主張中美經貿關係要繼續發展。埃文在CSIS發表了一個演講,他的基調是,要基於利益來處理對華經濟關係,而不是基於美國人所說的意識形態原則或者其他東西。我是非常贊成這個觀點的。但是他也提出來,好像在美國持有這種觀點的人會在政治中受到排擠,甚至有人誹謗他們。我覺得這個政治障礙應該解除。同時,我知道我們中國企業界的朋友非常急切地要恢復中美之間正常的經濟交流,特別是中國企業在美國投資。美國企業也希望在中國投資。

我覺得下一步的中美關係,在我所希望的目標有所實現後,就是說兩個國家能夠恢復和增進正常的外交往來之後,是不是能夠達成一個共識。我們要做什麼,我們不能做什麼,這個共識現在不是很清楚。中美雙方各自發表了自己的看法,但是在一些具體的問題上,我覺得雙方還有一些可以探討的餘地。有人提出中美之間需要有第四個聯合公報,我覺得第四個聯合公報恐怕是做不到的,那樣一個全面的狀態、一個非常完美的、有歷史意義的共識可能很難達成。但是起碼雙方可以談起來,在未來我們怎麼樣避免衝突,怎樣增進合作,我們需要具體化。

剛剛有人提到了中美兩國都有不同的聲音,特別是在智庫,我認為這是一個現實存在的事實,而且改變不了。在網絡時代,各種聲音發出來都是很正常的。我想如果說我們需要做什麼的話,只能說,我們自己認為正確的聲音要使勁地說。但是大家都認為自己正確,這個當然就需要政府出來說到底是怎麼樣的,需要有一些澄清。美國人在任何情況下、在任何問題上都有不同的聲音,所以我希望他們這些不同的聲音發出來,尤其是一些比較溫和、比較理性的聲音發出來。美國媒體這方面也應該起點作用。

剛剛芮效儉大使提到了一點,烏克蘭衝突剛剛發生的時候,美國有人把中國說成是和俄羅斯同等的,現在也有。但我覺得美國政府如今的看法已經跟戰爭剛剛開始的時候不完全一樣了。美國沒有把中國跟俄羅斯看成是同等的問題,或者說“中國事先參與了策劃對烏克蘭的進攻”這個懷疑已經打消了。中國政府和我們的秦剛大使作了多次的澄清,說中國事先並不知道俄羅斯要對烏克蘭發動它所說的特別軍事行動,而且中國到現在為止沒有對俄羅斯進行實質上的軍事上的支援,這個美國政府是很清楚的。

(此文摘自鳳凰網報道,為作者在第十屆世界和平論壇上的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