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6日,中美較大規模貿易戰終於打響。下一階段,雙方也許會繼續加碼,也許會邊打邊談。但無論如何,中美貿易摩擦的加劇,將是一個長期過程,甚至會跨越一個時代。
中美是差異巨大的兩個大國。上世紀90年代以來,雖然中美關係時有波折,但總體走向是向好的。期間雙方日益擴大、互惠共贏的經貿往來,一直是兩國關係的“壓艙石”,是彼此“求同存異”的重要基礎和理由。
然而近幾年,情況悄然變化,這塊“壓艙石”已不穩固。伴隨中國經濟攀升和產業升級,雙方經濟的互補性有所下降,一些行業領域的競爭性在增強。美國輿論看來,巨大貿易失衡亟需改變,而中國政府實施的野心勃勃的科技趕超戰略,更難以容忍。
令美國疑慮不安的,還不限於經貿、科技領域。近年來,中國展示了不同以往的信心和力量:在國內,執政黨堅定了對現有發展模式的信念,而且贏得了年輕一代的支持——相比於60和70世代,80後、90後年輕人的民族主義情緒更高昂、體制認同感更強。在國際上主動作為,如提出 “一帶一路”倡議,帶頭創建了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金磚國家銀行。
在中國民眾看來,這些都是國力強大後的題中之義,本無可厚非。但美國社會的主流看法已然改觀。其精英階層越來越認為,中國發展背離了克林頓政府確立的“接觸”戰略的預期,逐漸脫離掌控,並對現有國際秩序和美國領導地位構成了潛在挑戰。更有甚者,在史蒂夫·班農等極端保守主義者看來,中國代表的“國家資本主義”模式已經威脅到以“猶太—基督教”信仰為根基的“開明資本主義”——這套文明衝突色彩的說辭大受輿論追捧。現階段,對華採取強硬措施,在保持“接觸”同時加大“遏制”力度,已成為美國朝野兩黨共識。
可見,中美貿易戰、技術戰的維度和底色是多重的:
第一重維度和底色,是大國競爭。即領導者對追趕者的防範、限制和打壓。這是現實主義的、很難改變的底色。
第二重維度和底色,是發展模式競爭。即美國和西方對中國發展模式排斥、不認同,對其宏觀戰略意圖不信任。這一重底色是更有意蘊,更值得關注的視角。
第三重維度和底色,是文化或文明競爭。確實中美有很不相同的文化和價值觀,但是也有很多共同之處。這一重競爭附着在前兩重競爭之上,雖然不會十分激烈,但作為“軟件”也會起到關鍵作用,比如對科技創新的孕育和激勵。
無論從何種緯度看,爭取實現良性競爭,對雙方都是有益的。反之搞惡性競爭,很可能兩敗俱傷。貿易戰打響後,最初階段較量的,主要是雙方管控經濟和金融風險的能力,或者說,考驗經濟薄弱環節的抗擊打能力。進入相持階段,則會凸顯上述三個緯度的綜合角力。
若論決定經濟活力、影響國力消長,最直接的應屬發展模式競爭這一緯度。劇烈對抗也好,良性競爭也罷,不僅需要發揮各自模式的優勢,還應善於發現自身問題、善於學習對方優點。後者可能更為重要。
回顧改革開放歷程,中國雖然一直堅定走適合自身的道路,但沒有放棄對西方的學習。正是在以西方為師不懈推進市場導向經濟改革,同時有選擇地學習西方社會治理經驗的過程中,一步步發展壯大的。其經濟、政治、社會制度的改革調整和進步,都是十分深刻的。民間流傳一句很有意思的話,叫“中國是最大的美粉”,生動刻畫了中國人學習美國的高漲熱情。這種謙虛態度,在發展壯大之後仍然需要,在貿易戰引發反美仇美情緒時,尤為寶貴。不久前,華為公司高管和一些學者高聲呼籲繼續向美國學習,就頗具膽識。
反觀西方一些國家,在冷戰結束後,長期沉浸在“歷史終結”的盲目自信和全球化高歌猛進帶來的豐厚利潤中,怠於反思問題、因應時代變化,怠於革新制度、解決深層矛盾,因循苟且、積弊漸深,導致了政治制度失靈,經濟和社會衰落。時至今日,仍熱衷於迎合民眾,從外部尋找替罪羊,怪罪於移民或新興經濟體,而非正視和解決自身問題。這些都是前車之鑒。
發展模式也好,文化文明也好,都需要在相互學習借鑒中進步,在不斷解決自身問題中改進。再先進的制度、模式和文明,一旦自大自滿、固步自封,都會很快衰落。也許正是謙虛的態度、開放的心態,導致了三十年來中國和西方實力的此消彼長。繼續保持謙虛態度,不斷改革和優化現有發展模式,仍是當今中國的頭等大事,也是在長期國際競爭中立於不敗的關鍵所在。相信經歷了“中興事件”和貿易戰威脅的國人,對此會有更清醒的認識。
(作者簡介:劉行之,吉林省明強文化傳播公司法律顧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