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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點話題】:美國大選 中美關係 全球治理 氣候變化 脫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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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薄邁倫 美國諮詢公司Dentons Global Advisors高級顧問

對話薄邁倫:推動進展

2024-03-11

薄邁倫是美國諮詢公司Dentons Global Advisors高級顧問。接受《中美聚焦》駐美編輯郝佳(KJ Kerr)採訪時,薄邁倫探討了如何增強中美經濟關係的穩定性和加強經濟合作。他分析了美國四年選舉周期對候選人對華立場的影響,討論了下一任美國領導人如何帶領美國同中國在公平競爭環境內競爭,並在可行的情況下促進建設性的務實行動與合作。他表示,雖然商界領袖必須在中美關係日益緊張的情況下降低風險,但他們並沒有忽視中國市場。他指出,行業領導者必須認識到,並非所有業務都必須在政府之間進行。即使面對複雜的環境,仍然存在業務蓬勃發展和發展合作夥伴關係的大量機會。本次採訪是“2023年香港中美關係論壇”演講嘉賓特別對話活動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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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佳:

薄邁倫先生,首先感謝您今天來到這裡,並在香港和我們一起參加論壇。我們剛剛參加了您的小組討論。讓我印象深刻的是您的一種觀點,即商界應該在中美關係中發揮作用,站出來發聲,以幫助緩解中美關係的緊張局勢。那麼,您認為不斷變化的中美關係,會給企業和投資者帶來哪些機遇和挑戰?商界可以採取哪些切實措施,來幫助緩解緊張局勢?

薄邁倫:

中美交流基金會創造了有利於坦誠交流的良好環境,這一點非常重要。商界領袖和美中關係中的其他利益相關者不僅可以直接就面臨的挑戰交換觀點,而且可以創造一些機會。這個論壇的內容以及基金會的宗旨,就是不掩蓋美中關係宏觀層面存在的挑戰。目前兩國存在明顯的緊張局勢,包括政治上的緊張局勢、技術挑戰以及與國家安全相關的問題。但人們有一種深深的感覺,即兩國在經濟上存在着非常明顯的聯繫。中美之間80%的貿易不涉及國家安全問題。事實上,這個數字可能更高。

作為美國商會國際業務負責人,我曾與美國商界領袖共事。他們希望在中國做生意。他們想在美國做生意,在中國做生意,在世界各地做生意。他們不想因為政治問題而被迫做選擇,但他們也希望降低風險。當然,由於新冠疫情,供應鏈受到了衝擊。人們擔心經濟韌性的問題,擔心美國和中國未來如何管理關係。不僅發生了政治變化,商界領袖也已經意識到複雜的地緣政治環境。他們必須減輕一些風險。他們不會離開中國,但他們正改變一些供應鏈,以此降低在中國的一些投資風險,這並不容易。他們也在尋找其他市場,無論是印度還是越南。但他們並沒有忽視中國的13億客戶,並沒有忽視企業間交流和民間交流的重要性,也沒有忽視一種事實:無論在任何行業,美國和中國對全球經濟都是至關重要的。我們必須直面那些導致兩國關係螺旋式下降的挑戰。

我們必須創造機會。要認識到無論是健康、農業食品、服務業、證券投資還是直接投資,以及許多其他方面,包括氣候和環境清潔技術……我們都有機會,即使在這種困難的政治環境下。創造機會很困難,難度和我在美中關係方面工作30多年來遇到的困難一樣,但我們必須加以克服。這是一個轉折點,企業領導者需要採取更多行動。他們需要在這場辯論中發出自己的聲音。企業在全球經濟里關係重大,並且其利益涉及到尋找推動中美兩國務實關係的方法,所以他們不能袖手旁觀。我鼓勵商界領袖暢所欲言。我鼓勵他們在華盛頓發出自己的聲音,在北京發出自己的聲音,並認識到並非所有業務都是在兩國政府之間完成的。無論是在珠江三角洲,還是在肯塔基州的路易斯維爾或者美國其他地區,即使在這種複雜的環境下,仍然存在商業蓬勃發展和合作夥伴關係發展的大量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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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佳:

謝謝。我們聽到了很多關於中美關係的流行語,包括在這次會議上,比如“脫鉤”和“雙循環”。蘭普頓博士提到了鄧小平和吉米·卡特,提到這兩位領導人見面並致力於實現關係正常化時未曾想到當今世界的樣子。那麼,您如何看待中美經濟脫鉤?您認為這樣做對嗎,為什麼?您認為最好的做法是什麼?

薄邁倫:

我們在美中關係上進行了廣泛討論。脫鉤、去風險、中國+1戰略……現實是,如果你是一家美國公司的董事,會審視地緣政治格局,審視關鍵國家的增長率,還要保護你的供應鏈,保護你的資源。你要想辦法在龐大的世界市場里推進各類關係。當然,中國是最重要的市場之一。我知道政治家喜歡談論脫鉤和去風險,而且在公共話語體系裡面肯定有很多這樣的事情發生。但與此同時,在董事會裡,有人會重新思考供應鏈,但並不是在所有情況下都進行徹底的重新思考。當然,同股東、員工以及政客討論這些問題也存在一些敏感性。但最重要的是要記住,商業是遍布世界各地的,保護本土市場會讓你失去其他機會。因此,無論是美國還是中國的政府政策,這種在互聯世界中自力更生的概念,這種雙循環的概念,以及阻止全球供應鏈一體化……這是中國的政策,美國則加大產業政策手段,而歐洲在標準制定等方面與美國存在偏差。這種碎片化不符合企業領導者的利益。企業想要什麼?他們希望獲得確定性。他們希望知道,不僅僅是今天或者五年後,而是未來25年里他們都可以安心做生意。他們在涉足的每個國家進行長期投資,不會在一夜之間撤出這些投資。但他們需要政府領導人提供一些確定性,來支持他們開展業務,無論是在一個市場進行研究,還是在另一個市場從事製造業。不管是以其他方式打交道,還是建立合資關係,他們都必須認識到存在着不同的模式。我認為競爭不是一種挑戰。美中關係里的對抗,甚至在其他市場的對抗……這才是挑戰。我們可以應對競爭,讓大家在公平的競爭環境里競爭。要實現這一目標,不僅需要良好的政府政策,還需要商界領袖大聲疾呼,強調國際社會的重要性。全球化現在是一個骯髒的詞。實際上,我們不能這麼說。全球化的目的是消除貧困。包括中國在內的全球數百萬人從全球化中受益。美國也從全球化中受益。我們必須重新思考全球化的意義。

郝佳:

謝謝。您實際上已經回答了我原本想問的一些經濟問題。關於加強中美經濟關係的穩定與合作,您認為最緊迫的問題是什麼?能否詳細說一說呢?

薄邁倫:

美國和中國必須解決許多重要問題。兩國關係里存在許多緊迫的問題。首先,我們必須建立一個對話框架。我喜歡中國的一句諺語,大意是光說不練假把式。現實是,政府領導人之間必須進行對話,而且對話不能總是那麼正式。兩國對話的這種非正式性,不再像五年或者十年前那樣。我們需要開展更加一致的對話。其次,我們需要持有這樣一種觀念,即雙方應該鼓勵的不僅僅是私營部門的參與,還要包括科學合作——我們今天已經聽到了這個觀點,也包括教育交流。我們知道,現在在中國學習的美國學生很少;同時,在美國學習且感覺安全的中國學生數量也在減少。這是一個可怕的事情。對嗎?我們需要扭轉這些趨勢。這需要政府的行動,也需要兩國有公民意識的領導人堅持推動民間交流。新冠疫情期間,兩國的人文交流下降,兩國關係就變得更糟。同樣,我們要扭轉這一趨勢,鼓勵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地方層面的交流,並且考慮到一個事實:中美停止互相指責並找到合作的方法時,全球流行病就能得到更好的解決。我們還要思考氣候和清潔技術。我不想再去中國參加會議時,自己是現場唯一談論清潔技術合作的美國人了。中國正在出現令人難以置信的創新,歐洲、美國、日本和其他地方也正出現令人難以置信的創新。我們需要共同努力,確保創新轉化為人類的進步。為此,美國和中國必須找到在氣候和清潔技術方面加強合作的方式,並鼓勵科學合作。這並不意味着我們不應該保護我們的國家安全,但我們對國家安全的定義不應成為貿易設障的借口。我們有理由保護高度敏感的國家安全利益,中國也有他們的理由。但我們必須小心,不能讓任何一個國家的國家安全問題成為隱形的貿易壁壘,因為這樣做,就是以犧牲對方為代價來增強自己的競爭力,即零和博弈。這是一個很難扭轉的問題,因為過去五到七年里,這種零和博弈已經成為兩國關係的模式,也影響到涉及中美關係的國家。那麼,我們如何才能擺脫這種情況呢?政府進行了正確的對話,但他們不應讓私營部門袖手旁觀,而應將私營部門整合起來。無論是兩國政府現在正在考慮的人工智能對話、引入私營部門的雙邊貿易1.5軌協定,還是談論其他技術要素,我認為都不會取得進展,除非以更強有力的方式,將公私夥伴關係納入其中。這意味着我們還有工作要做。緊迫問題是存在的,市場准入問題總是存在,監管方面的挑戰總是存在,當然也存在着知識產權問題……這些問題不會消失。如果中國和美國沒有坐上同一張桌子,這些問題是無法得到解決的。

郝佳:

確實如此。我知道您在不對媒體開放的會議上談到了這個問題。如果您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也沒關係。您談到在美國,我們處於四年一次的總統選舉周期。我們的總統每四年更換一次,有一種說法認為,候選人對中國軟弱就無法獲得競選。您認為,我們如何才能改變這種說法,並將這種變化融入到總統選舉里,特別是我們明年即將迎來2024年選舉?

薄邁倫:

中國和美國有不同的政治制度。中國擁有長期敘事的優勢。如果政府官員晉陞,他們就會擔任更高級的職務。習近平主席就是很好的例子。在美國,政治周期要短得多。我們的總統任期不能超過兩屆,每屆四年。他們必須完成很多工作,然後永遠不知道誰將成為下一任總統,以及該總統代表哪個政黨。我們的制度里總是有很多變化。民主國家可能會很混亂。然而,我們也知道,美國現在對於對抗中國時的挑戰有了更多共識。我認為,其中一些共識是錯誤的,而且是赤裸裸的錯誤。為了改變這種情況,需要擁有政治勇氣。擔任為期四年的總統時,情況會變得很複雜。不僅你所在政黨的大多數人,而且另外一個政黨也認為中國日益對美國的競爭力、國家安全和其他領域構成威脅,而且中國擁有不一樣的價值觀。因此,這需要非常勇敢的領導力。我們從尼克松總統和卡特總統那裡發現了這一點。我們現在同樣需要這種領導力。這種領導力一開始可能不受歡迎,但也有一些好消息。考慮一下我國即將到來的總統選舉,我認為中國問題不是此次選舉的核心。我並不是說中國問題不會出現在選舉討論里。但我認為,還有其他問題受到更多關注,包括我們的國內經濟,而且兩位候選人也會提出一些有趣的問題。我希望,無論誰贏得選舉,無論誰脫穎而出,都會嘗試讓兩國關係走上新的、更穩定的方向。我相信,下周在舊金山,習主席和拜登總統將盡全力為兩國關係設定底線,並控制關係下滑的軌跡。那挺好的。這也是過去幾個月高層訪問的目標:創造機會。我希望中國或美國都不會做出任何損害兩國關係穩定基礎的行為。這樣不僅符合兩國人民的利益,也符合全球利益。除此之外,我希望美國公眾能夠從下一任美國總統那裡聽到戰略性、總體性的願景。是的,我們將在某些領域與中國激烈競爭,就像我們和歐洲、日本和韓國競爭一樣。但我們也要探討在哪些領域進行合作,以符合我們的共同利益。無論是處理全球健康問題,應對氣候變化和清潔技術合作,還是處理其他形式的科學合作或者人工智能治理,我希望美國下一任總統,無論是誰,都能為美國人民提出一份共同的願景,並且基於這樣一種前提推廣這種願景:世界上兩個最重要的國家、兩個最大的經濟體不能發生對抗。他們必須想辦法在公平競爭環境里競爭,並儘可能地尋求建設性的務實行動和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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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佳:

非常感謝您的見解,薄邁倫先生。今年是中美交流基金會成立15周年。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們希望您能花點時間談談中美交流基金會工作的意義,或者您多年來與基金會合作的經歷。

薄邁倫:

我想說的是,中美交流基金會在創建論壇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在這個論壇上,美中關係中的不同利益相關者可以以非常透明、非常坦誠的方式自由發表觀點。我與論壇創始人有着長期的個人關係。我和董建華先生在90年代中期就認識了,我也認識馮國經博士。基金會現在有了新的領導層,我感到非常高興,因為有很多人致力於支持這個組織,並確保它發揮影響,不僅是為了幫助香港,也希望成為推進美中關係的積極力量。但要做到這一點,需要新的領導和新的機會,讓新的利益相關者發揮作用。基金會在第15個年頭已經在實踐這一點,真是太棒了。我們談到美中關係的變化和進步,這是這次會議的主題。基金會此時此刻也正在實踐這一點。無論是通過趙令歡先生和董建華先生的領導,還是旨在讓年輕人參與對話的一系列活動,以及關注不同領域的活動,都非常重要。同樣,圍繞氣候、醫療保健、人工智能或者其他領域的活動,我認為也非常重要。關於基金會的重要活動,我還想補充一點。我們不能僅僅從美中兩國角度來構建雙邊關係,我們必須認識到受兩國關係影響的全球社會。我認為,中美交流基金會在履行使命時,還在努力讓其他國家的利益相關者參與對話。過去兩天的論壇便是實例。這種精神已經深深融入基金會的使命里。周年快樂!我認為,未來15年對兩國關係影響更大、更重要,因為我們正處於一個國際社會層面非常脆弱的時期。我們看到各種衝擊,無論是在中東還是在歐洲的戰爭,顯然是圍繞着糧食安全、能源安全。所以非常高興能夠參與基金會的活動。祝中美交流基金會出色地履行使命和達成目標。

郝佳:

非常感謝。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