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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冷戰,是混亂

2018-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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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中美之間全方位貿易戰的展開,越來越多人發出了新“冷戰”警告。美國政府官員最近的聲明和太平洋兩岸的各類權威人士肯定也賦予人們這種印象。

然而,出現一場雙方劃分勢力範圍並在兩極秩序中你爭我奪的冷戰,這種可能性並不大。二次大戰結束以來全球體系已經發生巨大演變,更有可能出現的其實是一種混亂,在這個過渡期內,無論美國還是中國都不能發揮有效的國際領導作用,其他國家則對沖、平衡和規避這兩個最重要全球大國的影響。

這樣一個時代遠比二戰後由美國主導一切的時代混亂、複雜、難以駕駛。國際自由秩序將衰退,但不會消失。一個後果是全球公共產品的配置降低,這可能影響從核武器到氣候變化等人類面臨的主要挑戰的全球協調。但是,這種混亂與柏林牆倒塌前兩個主要力量集團——一個社會主義,一個資本主義——的全面競爭是完全不同的。

當然,沒有人會由於認為新冷戰即將到來而受到責怪。最近,美國前財長亨利·保爾森警告說,由於中美分歧變得難以管控,它們之間有可能落下一道新的“經濟鐵幕”。而新冷戰開始的最明顯跡象,莫過於美國副總統邁克·彭斯2018年10月4日在哈德遜研究所的講話,這次講話被比作70多年前溫斯頓·丘吉爾發表的“鐵幕演講”。

在講話中,副總統闡述了美國對華政策的根本轉變。他表示,“美國曾希望經濟自由化會使中國與我們和世界建立起更好的夥伴關係,然而相反,中國選擇了經濟侵略,這反過來又加強了它不斷增長的軍力”。彭斯宣稱,“北京正使用一種全政府手段,利用政治、經濟、軍事工具以及政治宣傳,在美國推進其影響力,攫取其利益”。

中國的侵略標誌着一個“大國競爭”新時代的開始,在這個時代,外國正在“挑戰(美國的)地緣政治優勢,並試圖改變國際秩序,使之符合它們的利益”。顯然,副總統的講話表明,一個漫長而難以管控的時期即將出現,在此期間世界上唯一擁有經濟和軍事手段阻止中國崛起的國家決定出手。

事實上,美國已經開始把它的對抗觀點轉化為具體的政策,例如新達成的美墨加協議就禁止其所有成員與中國等非市場經濟國家達成自貿協定。發展融資和防務等其他政策領域的競爭也在加劇,特別是中國的海洋權益主張方面。

不過,新冷戰是中美關係緊張最不可能出現的後果之一。尤為突出的兩個因素是:第一,中國不是蘇聯,這個國家沒有與美國進行直接的意識形態競爭,最重要的是它實行的是一種資本主義。

在中國式資本主義當中,國家發揮的作用比其自由主義表親——美國要大,其部分特徵是國有企業就業、國家掌控金融體系、國家有大範圍的監管權限以及大規模進行基礎設施和技術投資。然而,中國的資本主義也包括一個充滿活力的龐大私營部門。中國經濟的未來取決於私人資本的積累和市場競爭。

可以追溯到康德的一個重要觀點是,存在着一種“資本主義和平”,它的意思是經濟上依靠市場競爭力和私人資本積累來推動財富增長的國家在本質上是被綁在一起的。全面脫鉤成為兩個分離自立的經濟勢力集團會產生極大的經濟成本,沒有哪個美國政府(或者中國政府)能夠面對這種經濟破裂而在政治上存活。

雖然不是沒有批評者和某些相反的證據,但資本主義和平理論是經得起推敲的。具有極深相互依存關係的資本主義政治經濟體不會傾向於彼此開戰。事實上,資本主義一體化在歷史上是比共同的民主規範更強大的和平力量。

即使美國選擇讓其經濟與中國脫鉤,並把中國視為另一個需要遏制的蘇聯,這種政策的預期目標也幾乎不可能實現。與美國相比,中國現在是更多國家的最大貿易夥伴,其中包括韓國、澳大利亞等許多美國的盟友。中國還是全球主要的金融大國,啟動了“一帶一路”和亞投行等新的發展倡議。也許最重要的是,中國有充滿活力的經濟和龐大的消費市場。儘管在整體技術發展上仍落後於美國,但中國能提供現代經濟發展所需要的許多關鍵性投入。隨着中國在附加值階梯上不斷攀升,它對德國、日本及其他國家高科技產品的市場需求正在迅速增加。

因此,美國遏制中國並且離間中國與其他國家關係的政策不可能取得成功。各國會對沖、平衡它們的利益。某些情況下,它們甚至會尋求在經濟上與中國更深入地融合,就如美國堅定的盟友日本,以及華盛頓有意培養使之成為抵禦中國“擴張主義”潛在堡壘的印度。

最後,大多數國家會儘可能迴避美國讓它們選邊站隊的做法。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特朗普政府的“美國優先”政策正把許多盟國和友邦從自己身邊趕走,特別是德國、法國和日本。這三個國家都因為對共同防務貢獻有限,同時維持貿易保護行為而受到了特朗普的指責。其他國家,如東盟主要成員印度尼西亞,則堅決主張美國建議的新“印太區域架構”應具有包容性,不能以遏制中國為目的。

正如帕拉格·康納(Parag Khanna)所說,美國的未來取決於它與中國和歐盟競爭將“第二世界”——沙特阿拉伯、俄羅斯、印度、印度尼西亞等經濟實力不斷增長的軸心發展中國家——拉入自己軌道的能力。到目前為止美國這方面的得分並不令人鼓舞。

兩個各自為政的力量集團相互對抗,發生這種情形的新冷戰可能性極小。更有可能出現的是一種混亂,而不是一個兩極分明的世界。美國已經開始成為有選擇性的孤立主義國家,而中國對自由國際秩序的支持不過是半心半意。

一個不穩定的過渡時代開始了。國家資本主義的利益分化支持着新重商主義者爭奪競爭優勢,與之並駕齊驅的,是全球企業力量與市場力量會聚而成的壓力。有針對性地打擊包括貿易、金融、移民和技術合作等全球主義要素將在所有主要政治經濟體中變得更為普遍。

儘管如此,國家經濟利益與企業力量和集成價值鏈的結合,會繼續在資本主義制度下締造共同的全球命運。沒有一個國家能讓自己置身於這種活力之外。受到影響的將是全球領導力和全球公共產品的供應,但這個過渡時代與1990年以前一個社會主義集團與一個資本主義集團的全面競爭截然不同。歡迎來到21世紀初的混亂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