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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齊思源 清華大學「一帶一路」戰略研究院訪問學者

山巔的黑暗之城:美國政治領導力危機

2018-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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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紀初,專家們預測美國的人口趨勢,斷言美國在世界上的地位將暫時下降,直到21世紀中期人口達到五億的時候美國才會重振雄風。一個年輕的美國是無敵的,因為良好的出生率和移民連同美國的技術優勢將支撐起美國的經濟和無出其右的軍事發動機。日本、俄羅斯、歐盟甚至中國都無法與這個追求幸福與榮耀的非凡的山巔之城爭鋒。

誠然,人口、領土、競爭力、經濟影響力和軍事實力等量化指標都對評估一個國家的能力和全球影響力意義重大,但大炮黃油只是要素的一半,另一半則是政治領導力。正如清華大學著名教授閻學通在《中國古代思想與當代力量》一書中所說,政治領導力是提升國家硬實力和軟實力能力的倍增器。反之,分裂、過度黨爭和國內政治動蕩都會削弱國力,甚至使其走向失效。沒有健康的政治就不可能有國內秩序,更不用說在海外投射力量。無論多麼的精闢,專家們的線性敘事都無法說清楚美國令人不安的政治不確定性。

一種前所未有的政治和文化困境如今撕裂了美國。國會中的政治黨派之爭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社會在經濟文化上四分五裂,國家行政機器也飽受打擊。在一篇揭露性文章中,歐逸文(Evan Osnos)記錄了多起經驗豐富的公職人員被巧妙地降格使用的事例,原因僅僅是他們曾在奧巴馬政府內就任高職。與此同時,白宮已經策略性地讓負責處理行政公平事務的聯邦辦公室形同虛設。除了偏執的麥卡錫主義,以及尼克松對官僚們的抨擊,美國的行政部門還從來不曾這樣行動一致地排擠公職人員,令美國的行政機器政治化。正如職業大使兼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主席比爾·伯恩斯最近在清華大學蘇世民學院的一次討論中所說的,特朗普對公職人員的冒犯有可能無法逆轉地腐蝕美國的治理。

中國學者也對美國的社會和政治困境發表評論。中國社會科學院的陸翔最近表示,“美國實際上處於無政府狀態”。夏洛茨維爾種族衝突事件發生後,一些清華大學的學者甚至認為,美國正經歷一場美國版的軟性文革。部分學者在校園討論中引用塞繆爾·亨廷頓的《我們是誰——美國國家特性面臨的挑戰》一書,指出拉美裔移民和不平等加劇所產生的美國底層白人很容易受到特朗普獨裁主義的蠱惑。他們借用馬克思主義的觀點聲稱,社交媒體的心理學技巧、可能的外國滲透、選舉制度的特點和民主黨的分裂,這些都只是讓特朗普入主白宮的主觀因素,而客觀因素則是美國的政治經濟和民主模式根本無法應對全球化給日益不滿的中產階級帶來的社會經濟影響。

首先,那些關於“美國式文革”的論點似乎類比不當。簡單地說,特朗普的崛起更像是小布殊理念的回擺,也就是要取消共和黨通常應該承擔的責任(美國是唯一超級大國,可以不必負責任)。特朗普最近聲稱,如果被判觸犯聯邦法律,他可以依法“自赦”,這讓美國面臨實實在在的政治威脅。從來沒有哪個最高統帥如此大膽地蔑視美國的制度基因——“法律即國王”,這是它神聖的政治基礎。

沒有哪種西方政治學說遺產比主張“人人生而平等”更加“永恆神聖”、更加受到尊崇。而且沒有哪個公民,無論他權勢有多大,可以凌駕於法律之上。回憶蘇格拉底本人(雖然有能力逃獄,但他還是遵守雅典法律接受了死亡),西方政治範式的試金石和基本實踐手段,就是認為法律才是唯一的君主。正如一位學者所說,正是由於法律至高無上,才允許出現某種“有限的、明顯可逆的道德演變”。美國民主的不足、經濟的不平等、貧富分化以及所有社會和種族的不公正,以往都成功地進行着自我改造、運用和驅策,因為共和黨最基本的基因以及法律的優先始終得以保留。

當下的美國社會正經歷一場政治“塹壕戰”,意識形態溝壑變得越來越深,越來越寬。而中國社會似乎是團結一致追求復興。中國國內民眾對政府的信任,如今已經超過西方主要民主國家民眾對政府的信任。儘管這並不代表中國政治優越,但它確實表明,“支持特朗普”的狹隘民主不可能成為世界各國的燈塔。隨着中國變得越來越富裕和強大,如果沒有海外自由主義榜樣,自由與改革的呼聲就會減弱。由於是美國背叛了其誕生的基礎,而不是中美之間國內政治的優越性發生碰撞,這兩個超級大國有可能競相走下坡路。

所以,美國國內堅定的政治和解對激勵中國持續改革開放是必不可少的。然而特朗普總統讓法律服從其威權的頑固慾望——正如他語帶威脅的推文所表達的——有可能給美國的政體精神造成不可挽回的傷害。當激情摧毀理性,成為政治判斷的唯一標準,玩弄怨恨政治的民粹主義者就將無可挽回地破壞美國憲法的“中庸傳統”。他那些情緒激昂、不辯真偽的基礎選民有可能成為無視憲政邊界、贊同政治極端主義的一股力量。法律不是國王,特朗普才是。如此一來文革就不再是中國學者用以形容美國政治的誇張之辭,而會是一個失敗共和國不可避免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