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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點話題】:中美關係 貿易戰 全球治理 COVID-19 氣候變化 脫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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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張雲 日本國立新潟大學副教授、現德國柏林自由大學高級訪問學者

中美之間的兩個沒想到與「設防的全球化」

2019-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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貿易戰引發中美關係空前緊張,其背後隱含着雙方對於全球化和相互依存結果的兩個沒想到。冷戰後美國決定對華實行“接觸政策”之時,沒想到中國參與全球化不僅使其不斷壯大,而且未能達到以此改變中國的預期。與此相對照的是,中國也沒想到有一天美國會利用中美經濟高度相互依存作為打擊中國發展的武器。

表面上看,這是中美戰略競爭,但更深層次的問題是,究竟全球化和相互依存為世界帶來和平與繁榮,還是衝突與戰爭呢?對這個問題的思考,有助於我們研判全球化的未來。

國際關係理論中有關全球化和相互依存後果的爭論由來已久。自由主義者認為,相互依存帶來的利益高度交融會減少國際關係衝突的發生概率。現實主義者則認為,全球化帶來的“不對稱相互依存”問題會帶來脆弱性,從而激化衝突。

從冷戰後到2008年金融危機發生前,世界的主流認知絕對傾向於前者,認為全球化、相互依存、一體化等符合歷史潮流,會帶來和平繁榮,這種主導性的良性預期也支撐了冷戰後20年的全球化進程。

一方面,以美國為首的西方發達經濟體沉浸在冷戰“勝利”後的喜悅之中,對自身軟硬實力的絕對自信,讓它們樂觀地認為全球化將發展中國家融入到西方主導的體系中,讓這些國家變得更像自己,世界將走向大同。

另一方面,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經濟體在國際經濟結構中處在絕對劣勢,相互依存意味着可以獲得發展所必需的資金、技術、市場,它們同樣相信相互依存從整體上來說對發展有利,即使貿易、金融、貨幣、技術等各個方面都存在不均衡狀況。

發達經濟體與新興經濟體之間存在着認知上的默契。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冷戰後前20年的全球化是不設防的全球化。

然而,全球金融危機讓中國等新興國家感到美國主導的經濟體系存在問題,而中國開始意識到單純地參加美國主導的全球化和國際秩序,對美國過度依存存在着極大風險。中國提出的“一帶一路”、亞投行等新構想,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針對上述擔憂的對策。另一方面,中國的迅速崛起也讓美國認為自身貿易、資本、技術市場對中國的開放被“濫用”,對美國構成了極大風險。當前中美貿易戰乃至科技戰,以及近期有關美國可能在資本市場上排斥中國企業的消息,都體現出美方對中國有可能把美國對華依存的增加作為戰略工具的擔憂。

當前,現實主義對於全球化結果的預期似乎正佔上風,脆弱性在國家關係緊張之時日益成為戰略博弈甚至對抗的槓桿。全球化已開始進入新階段,各國會開始築牆或至少構築透明牆,通過選擇性脫鉤來規避和減少自身脆弱性受到對手攻擊的風險。

過去,攻擊對方的脆弱性是發達國家的特權(無論是經濟制裁、出口管制、語言打壓等),大多數發展中國家呼籲要防止全球化的負面影響,擔心主權受損。現在情況似乎正好反過來了。國際力量對比變化後打擊脆弱性將呈現雙向性,例如,過去中國經濟單方面依存於美國,很少有反制手段,也很少有反制的意願,現在則很不一樣。

如果世界各國從原來相互依存帶來和平繁榮的良性預期,突然轉向相互尋找對方脆弱性和減少自身脆弱性,這將意味着全球化的徹底變質。各國都會在自身具有不對稱脆弱性領域努力進行脫鉤,而在優勢領域主張融合,這樣的全球化很難持續。

幸運的是,前一輪“不設防的全球化”已經建立了高度依存的網絡,冷戰式的脫鉤很難,畢竟美蘇冷戰是在經濟完全不依存的情況下實現的。可以預計,全球化將會繼續,但將從原來的不設防變成“設防的全球化”。

為了避免“過度設防的全球化”,不讓相互依存成為惡性戰略競爭工具,新一輪全球化中需要相互克制,而相互克制最終還是要依靠多邊框架以及共識建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