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glish簡體繁體
【熱點話題】:美國大選 中美關係 全球治理 氣候變化 脫鉤
中文英文中英對照

中國核政策的歷史與現實

2020-06-09
DF-41.jpg
東風-41洲際戰略核導彈

中國獨具特色的核政策

在《不擴散核武器條約》確認的五個有核國家中,中國的核政策最為獨特,其表現是:中國核試驗次數少、核武器數量小、部署方式少,沒有走冷戰時期美蘇核力量發展的老路;中國向來未從核角度界定與他國的安全關係,甚至努力淡化外交政策中的核因素,自己承諾並呼籲所有有核國家承諾不首先使用核武器;中國強調核意圖透明而非核能力透明,這也顯著有別於其他有核國家。

同等重要的是,中國的核政策呈現出超強連續性,半個世紀的國際風雲變幻沒有對中國的核政策產生根本性影響。從進行首次核試驗迄今,中國經歷了中蘇關係惡化甚至衝突、中美關係緩和並建交、冷戰走向終結,從現存國際軍控、裁軍和防擴散秩序的局外人轉變為參與者、建設者和守護者,也從一個經濟羸弱的國家發展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在有需要、有能力顯著調整核政策時,中國選擇保持政策的連續性和穩定性。

中國核政策為何如此獨特?未來多元化的安全挑戰以及日益複雜的大國關係是否會推動中國調整核政策?這幾乎是所有關注中國核政策的國外專家學者心中的問號。

中國核政策為何如此獨特?

中國核政策的獨特性源於老一代領導人對戰爭形態的認識和對核武器作用的認識。中國相信戰爭有正義和非正義之分,相信戰爭中人的因素比武器的作用更大,相信武器本身無法決定戰爭的勝敗。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形態、冷戰初期的局部戰爭和中國抗日戰爭的經驗讓中國相信,未來的戰爭很可能以地面戰爭為主、常規武器為主,中國有條件、有能力和有信心打贏這樣的戰爭。

中國老一代領導人在戰略上蔑視、在戰術上重視核武器,一方面強調核武器是“紙老虎”,另一方面也清楚中國如果沒有核武器,“紙老虎”就可能成為“真老虎”、“鐵老虎”。同時,中國領導人相信核武器“是嚇人的東西,費錢多,沒有用”,“在尖端武器發展上,我們要以質勝敵,數量不能太多,太多了反而背包袱”。“一定的數量、一定的質量、一定的品種”是中國發展力量的指導原則,在中國有關國防政策的文獻中,這些原則被濃縮成了“精幹有效”。因此,在核問題上,所有有核國家都曾有過的“多少才算足夠”這樣的經典問題,中國早已有了清晰的答案。

核武器數量和質量少而精很重要,而更重要的是有效、管用。如何確保有效管用?中國在早期一方面提高核武器質量,另一方面重視提高核生存能力。中國領導人對人、國家、武器和戰爭的哲學認識決定了中國核政策的基本內容。在核問題上,中國走了一條與眾不同的路線,而歷史已經證明,中國的政策是理性的、務實的,中國領導人具有遠見卓識。

中國核政策走向何方?

中國的核政策在過去半個多世紀中保持了極強的延續性和穩定性,但外部世界對中國的臆測從未終止,包括懷疑中國不首先使用核武器的承諾,懷疑中國核力量規模遠大於普遍認識的數量,認定隨着經濟實力和技術能力提升中國將顯著擴大核力量規模。莫名的質疑、豐富的想像、離譜的揣測並沒有動搖中國對核報復能力的信心,中國也沒有因為國際風雲變幻調整核政策。

中國核政策雖然沒有重大調整,但的確順應國際形勢變化做了微調,諸如中國通過發佈國防白皮書或閱兵這些微妙而緩慢的方式不斷提高透明度,同其他有核國家一樣致力於提升核反擊能力的安全性、可靠性和和生存能力,以確保其他國家不敢對中國使用或者威脅使用核武器。

在可預見的未來,面臨越來越多元化的安全挑戰和日益複雜的大國博弈,中國是否有必要對核政策做出重要調整?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大概首先要問另一個問題,即核武器在國家安全中的作用是什麼?是否有必要根據形勢變化調整對核武器作用的認識?

2019年7月發佈的《新時代的中國國防》白皮書中重申了中國一貫的核政策,即“在任何時候和任何情況下都不首先使用核武器、無條件不對無核武器國家和無核武器區使用或威脅使用核武器”。這是中國核政策的基石,是討論中國核政策走向何方的出發點和歸宿。中國不改變對核武器作用的認識,不改變核力量在國家安全政策中的定位,延續既往具有特色、行之有效的核政策是合乎邏輯、符合需要、謹慎務實的。

美蘇冷戰提供了很多與核武器相關的教訓。一部美蘇冷戰史就是美蘇核軍備競賽與核軍備控制的歷史。冷戰時期,美蘇都認為核武器是保衛國家安全的“萬用靈藥”,因而進行了大量核試驗,生產了海量的各種類型、各種當量的核武器,採用了多種部署方式,將核武器戒備級別提升到“一觸即發”的狀態。這導致美蘇兩國遊走在核戰邊緣:古巴導彈危機幾乎將兩國拖入核戰爭,1983年的北約“神射手83”演習幾乎導致誤判而誘發核戰爭。

海量的核武器意味着巨量的經費投入。冷戰結束後,布魯金斯學會的一份研究表明,從1940年到1996年,美國用於核武器的費用高達5.5萬億美元,這還不包括未來存儲和處置有毒和放射性廢物所需的3200億美元和拆除核武器系統等所需的200億美元。美國用於核武器的費用占同期國防預算的29%,而同期社保支出為7.9萬億美元。在所有費用中,研發、生產核武器所需費用僅佔7%,各類運載系統佔比高達56%,另有30%的費用用於指揮控制系統和防禦措施。核武器“生”易,“養”難。

巨量開支必然擠占常規武器研發和國計民生所需費用。美蘇在冷戰期間均面臨類似困境,而蘇聯尤甚,因此才會出現蘇聯重工業能夠比肩美國,而民生相關部門則顯着落伍。

龐大核武器一方面增加經濟負擔,另一方面增加了核安保事故、意外或者未經授權發射的風險,分散部署的核武器甚至可能給恐怖組織提供可乘之機。更重要的是,在冷戰期間,能夠“終結一切戰爭”的武器並沒有用武之地。即使在朝鮮戰爭、台海危機、古巴導彈危機和越南戰爭期間曾有過使用核武器的討論,但終均因種種顧忌而未使用。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美蘇均經歷了大量生產、瘋狂部署,爾後為發展和部署封頂設限、通過談判持續裁減的過程,這一過程驗證了中國老一代領導人關於核武器不可輕易使用的遠見卓識。

當然,中國不可能也不應該忽視其他國家核政策的重大調整、核武器在其他國家安全戰略中的作用變化、損害全球戰略穩定的太空、網絡和導彈防禦能力等新興技術的發展、國際軍控與核裁軍的發展趨勢等,這些可能損害中國核威懾的可靠性和可信性。

中國不尋求與其他核國家進行軍備競賽,也不會尋求首先使用核武器,但中國需要確保核反擊力量是安全的、可靠的、具有生存能力的。當中國對核威懾能力有自信時,中國願意接受不對稱的相互脆弱性。一旦中國核威懾能力被削弱,中國對威懾可信性產生疑慮並將面對現實核威脅時,中國也可能採取相應措施以恢復戰略穩定。

(原文刊自世界知識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