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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崔立如 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前院長

美朝第二次首腦會晤何以無果而終

2019-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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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多數專業人士對美朝對話最終能走多遠一直抱懷疑態度,但是對於2月27-28日特朗普與金正恩在河內舉行二度會晤,各方的普遍預期是經過雙方工作層面大半年的談判準備,兩國首腦將簽署一份在新加坡聯合聲明基礎上使互動進程或多或少再推進一步的共同文件。因此,會談無果而終不能不使多數人感到意外。一個共同的問題是,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結局?這個問題的答案與人們判斷美朝對話究竟能走多遠,以及朝核問題能否最終得到解決有重要關係。

美朝兩國首腦長途跋涉來到河內,在國內外高度關注下舉行第二次會晤,是要為最終做成一筆巨大交易而達成至關重要的階段性協議。能否實現這一目標取決於兩點:第一,金特二人是否都真正為簽約而來,並確信對方和自己一樣懷有誠意。第二,雙方能否在標誌實質性進展的核心條款上達成妥協?第一點是以全面解決朝核問題為目標的美朝對話能夠持續推進的基礎,第二點是雙方間關於朝鮮棄核步驟的談判能產生實質性成果的關鍵。從金特第二輪會談後美朝雙方分別釋放的信息來看,導致河內會談無果而終的直接原因是在朝鮮做出進一步棄核行動換取美國同意解除聯合國制裁的交換條件這一核心環節上,雙方沒能達成妥協而導致談判破裂。

然而,在人們十分關注的導致談判破裂的具體條款的分歧上,美朝各自提供的說法是兩個不同的版本。先是特朗普在會談結束後單獨舉行的記者會上答問時解釋說:“他們(朝方)希望全面解除制裁,但我們不會這麼做。他們願意拆除我們期望的大部分地區的核設施,但我們不能為此放棄全部制裁。”他之後又補充說,“他們希望解除制裁,但他們不願拆除我們想要他們拆除的區域,而他們願意拆除的區域並不是我們期望的。”

朝方代表團在會談破裂後很快離開現場,直到28日午夜時分由外相李勇浩舉行了簡短的新聞發佈會,針對特朗普的說法明確指出,朝方在這次會議上提出了一項現實的建議,即以在美朝兩國專家共同監督下拆除全部寧邊核設施,換取部分制裁的解除。李勇浩強調說:“我們沒有要求全部制裁的解除,具體而言,目前聯合國有11項針對朝鮮的制裁決議,我們只尋求解除發佈於2016年和2017年的五項制裁決議中最關乎我國民生經濟,影響人民生活的條款。”他進一步解釋道:“雖然實際上我們更需要關於安全保障的承諾,但我們理解美方的難處,因此我們只提出解除部分制裁的對應措施,考慮到目前朝鮮和美國之間的信任程度,這項提議是現階段我們能夠採取的最大去核化措施。”李勇浩還說,朝方在會談中還提出不再進行核試驗和洲際導彈試驗的計劃,以解除美方的擔憂,但由於美方過分的要求,特朗普浪費了一個可能再也不會有的機會。

美朝兩家不同說法具有重要含義。特朗普的說法是在暗示,問題主要在於朝鮮方面提出過高的要求;反之,朝方的說法是要表明,他們提出的交換條件是十分現實合理的,同時暗示特朗普在最後時刻提高了要價才導致會談失敗。朝鮮副外相崔善姬在新聞發佈會上說:“在周三周四的談判中,我們的領導人對美方的'算計'感到困惑,我的印象是委員長同志可能已經失去和美方繼續走下去達成協議的熱情。”

美朝雙方誰的說法更可信呢?筆者認為,朝方的說法似更可信些。從金正恩委員長這次前往河內赴會的隆重程度和宣傳方式,以及在抵達河內後的前期活動中所釋放的積極信息來看,朝方對第二次金特會晤簽署一個共同文件是抱有很高期望和相當的信心。朝方通過前期的談判和摸底,認為雙方已為此做好了準備。據韓美媒體報道,在本次金特會前,朝美雙方已經完成了《河內宣言》的草稿,只留有少數細節供兩位領導人談判決定,其中就包括申報拆除另一處核設施的問題。特朗普在會後舉行的記者會上也表示,雙方“已經有準備好的宣言草案,只需要簽字就行了”。筆者還推測,李永浩外相在新聞發佈會上披露,朝方在河內會談中“提出不再進行核試驗和洲際導彈試驗的計劃,以解除美方的擔憂”, 是為保證會談成功着意為特朗普準備的一條“額外許諾”。“但由於美方過分的要求,特朗普浪費了一個可能再也不會有的機會。”

看來,特朗普在河內提出朝方難以接受的要求是金正恩沒有料到的,因此感到自己被算計了。人們不僅要問,是金正恩原本就誤讀了美方的要價,還是特朗普最後時刻改變了主意?在筆者看來,兩個因素都有。就特朗普的特點而言,兩者之間是有關聯的。特朗普很可能在前往河內之前對他與金正恩最終談判拍板的要價做了調整。在抬高對手的期望之後再做最後的殺價是其慣用手法,而這又與他決策往往具有隨意性的特點之間沒有清晰的界線。這正是特朗普風格。

然而,風格、手法遠不是事情的全部。特朗普希望與朝鮮做成這筆大交易的慾望是不容置疑的。他想藉此得一個諾貝爾獎留名青史的企圖已經是路人皆知。但事態的發展表明,朝核談判事關重大,特朗普所要權衡的因素比這一年多來美國與眾多國家開展的任何經貿談判都複雜的多得多。朝核問題所涉及的軍事戰略、地區安全、大國外交等諸多重要領域的複雜問題,特朗普所知甚少,完全沒有在經貿領域中那種自信。更重要的是,在此問題上,特朗普不但面臨建制派朝野各方力量的強烈質疑和抵制,而且受到他政治上的同盟軍、政府內外右翼保守派的暗中反對和制肘。與此同時,國內政治對特朗普在朝核問題上決策的牽制,與特朗普本人在國內政治地位的強弱有直接關係。

去年6月,特朗普在新加坡之所以自信地接受了金正恩的“缺乏實質內容”的許諾(因此而在國內受到各方指責),簽訂了共同宣言,正是因為他通過減稅法案而在政治上氣勢如虹。然而,去年秋季中期選舉共和黨失去對眾議院的控制,特朗普的政治地位一路下滑。在河內金特會舉行的同時,華盛頓卻在上演一場大爆特朗普“醜事”的國會聽證。今非昔比,特朗普當下必須確保第二份美朝共同文件成為給他在外交和政治上加分的成果。對此,特朗普在會談後舉行的記者會上的話可以作為很好的註腳:“我今天本來百分之百是可以簽署某項協議的,我們其實都準備好要簽署的文件了,但就是還不合適。”“我們只是認為今天簽署協議不太合適,我們本可以,但我只是覺得這不太合適。”

我們還記得,前些日子特朗普忽然令人意外地表示,他對朝鮮棄核的目標並不急於求成。現在看來,他是在為河內之行進行鋪墊。這既是說給國內方面聽的,也是給朝方發出的信息。或許,金正恩對新加坡的良好結局印象太深了,而忽略了當下特朗普的特殊政治需要對朝美這一輪叫價的影響。

(原載太和時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