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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衡美國的亞洲再平衡戰略

2016-04-19

在一個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環境快速變化的時代,做一個守成大國並不容易——這裡指的就是那個冷戰後僅存的孤獨大國。國際社會期待你的領導力、創意和勇氣。你出手也好,不出手也好,抑或是出手慢了或不夠堅決,都會招致批評。隨着一個新興大國——主要是中國——的崛起,美國的外交政策,以及其宣揚的價值觀,看上去都處於守勢。當中國“一帶一路”宏大戰略倡議的勢頭日趨強勁,引發關注以及擔憂之際,美國的再平衡戰略仍被認為層面單一(其最初目標就是防衛/安全),過於被動,並缺乏戰略主導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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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看上去經濟動機更強,主要是為了輸出其過剩的資本和產能並佔領新市場;而安全動機偏弱,不過你也可以說,長遠來看“一帶一路”將提升中國的經濟安全性。在很短時間內,中國就吸引了眾多國家參與“一帶一路”倡議和實施這一倡議的金融載體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亞投行),這是因為中國滿足了地區基礎設施和公共工程發展的迫切需求。相反,美國的再平衡戰略則發端於強烈的軍事動機,即將60%的海軍和空軍力量部署到亞太地區。為了讓再平衡戰略變得更具包容性,美國需要付出卓絕努力。

從這一角度來看,再平衡戰略——尤其在其所針對的中國看來——是惡意和對抗性的,因此中國向西突破的“一帶一路”倡議看上去像是一種反制措施,用以抵消來自東面遏制政策的潛在不利影響。再平衡戰略看上去是美國試圖反制中國在東亞不斷增長的影響力,但美國需要制衡的不僅是中國在地區爭議領土和海域的日趨強硬的激進態度,還須制衡中國不斷增長的貿易和經濟影響力。本地區國家之所以大都不願意公開支持再平衡戰略,主要是出於自身利益考慮——中國是它們的最大貿易夥伴和投資者,並且為了不破壞快速發展的經濟關係,它們不願意支持(或被當成支持)中國的地緣政治對手。

即便是和中國在南海有領土爭議的國家(除菲律賓外),它們雖然在防衛/安全領域仰仗美國,但也在很多領域和中國合作,以展示它們的平衡努力。為此,作為再平衡戰略的經濟支柱,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TPP)是向著正確方向邁出的一步。這會強化一種觀念,即再平衡戰略不只關乎軍事,是無所不包的。

再平衡戰略可能推動了“一帶一路”倡議,但中國的崛起,以及由此帶來的焦慮和不確定性,必然招致守成大國的回應。中國的鄰國,特別是那些和中國有領土和領海糾紛的國家,也顯然有所擔心:中國的經濟實力,以及不斷提高的軍費開支和軍事實力是否會影響這些糾紛的解決。為此,地區國家將根據其對外部威脅的判斷,來調整與美國和日本的合作,並同時儘力維持與中國的良好貿易關係。的確,冷戰結束後本地區就存在權力真空,而美國的精力在全球其他熱點地區被攤薄,但如今為了制衡中國的經濟和軍事力量增長,美國決定重返東亞,而這又會刺激中國在處理地區和全球事務時變得更加自信。

因此,美國被視為是在應對中國,再平衡戰略和“一帶一路”倡議成為了“作用-反作用”循環的一部分,地區國家必須學會如何踩上節奏。因此,如果美國希望再平衡戰略是包容性的、不針對特定國家並具有戰略意義的,它就必須牢記以下幾點。

首先,考慮到情況的最新發展,美國必須重新評估其在本地區的作用——是延續其傳統角色,還是扮演一個全新角色?毫無疑問,中國希望在地區乃至全球扮演更大角色,並和美國建立新型大國關係。在有些問題上,中國的態度或許仍模糊不清,但在上述問題上中國根本沒有絲毫猶豫。雖然“一帶一路”倡議最初旨在滿足國內發展需要和解決產能過剩問題,但同樣提升了中國的地區和全球影響力與地位。習近平主席將“一帶一路”和“中國夢”視為其主要外交成就,因此可以預期中國政府將不遺餘力推動這一倡議。“一帶一路”倡議還獲得了地方政府的熱烈響應,它們急切地想找到方法從這一龐大的中央政府領銜的倡議中獲益。相反,再平衡戰略迄今仍停留在空洞地強調亞太地區對美國很重要,未能激發美國主要部門集體參與以達成這一戰略的成功。

其次,即便是在作為再平衡戰略核心的防衛/安全領域,美國對中國在南海大膽行為的應對也顯得乏善可陳,這對號稱地區安全捍衛者的美國來說將產生嚴重的長期影響。在數個月的拖延、謹小慎微,並在損害了地區安全盟友的信任之後,美國終於決定通過宣誓航行自由的行為來表達其對中國在南海人工造島工程的不滿。而這發生前,中美已簽署“海空相遇安全行為準則諒解備忘錄”(2014)、“海上意外相遇規則”(2014),以及作為2014諒解備忘錄補充的“空中相遇安全行為準則”(2015),這說明美國早就已經對不測事件有所準備,而中國也早已預料到這些事早晚會發生。但美軍的行動卻沒有達到任何效果。美國並沒有在中國開始造島時就立刻行動,因此這更多是出於滿足美國地區盟友要求的、挽回面子的行為,而非是美國決心制止中國改變遊戲規則的單邊行為。地區國家,尤其是那些沿海國家對此心知肚明。此外,中國近年來也開始在美國傳統勢力範圍內取得進展,中國和東南亞國家舉行了多次軍事演習(例如,2012年中國和印度尼西亞舉行的反恐演習、2013年中國和印度尼西亞舉行的海軍演習、2015年中國和泰國舉行的空軍演習、2015年中國和新加坡舉行的海軍演習、2015年中國和馬來西亞舉行的非傳統安全威脅和人道主義救助和救災任務演習等等)。

第三,美國必須明白,它不可能在南海糾紛解決過程中扮演關鍵角色,因為美國不會被視為中立的、利益無涉的第三方。中國顯然不希望有地區外的、或不相關的國家插手南海事務。並且其他爭議方也不願意讓美國來扮演調停者角色,因為它們知道美國在這方面歷史紀錄不佳,並且它們也明白中美之間的對立情緒日趨升溫。在2012年斯卡巴洛礁(黃岩島)對峙事件發生後,美國試圖調停菲律賓和中國同時後撤,但在菲律賓撤退後中國並未同步後撤,這導致中國現在控制了這一島礁,而菲律賓則不得不訴諸國際法院仲裁。這一事件的教訓是,在南海問題上經美國斡旋的協議往往結果令人失望,甚至可能令情況變得更加複雜。不過,地區國家仍將繼續仰仗美國來制衡中國,儘管它們非常希望看到華盛頓能更加果斷。美國在南海作為有限,還令地區國家開始同其他大國接觸,尤其是日本、澳大利亞、印度,甚至俄羅斯。儘管這同樣不可能受北京歡迎,但對北京來說它們(除日本外)總比美國要好。這將進一步降低美國在這一關鍵地區的重要性。

第四,美國必須擺脫這一形象:出於中美對抗考慮阻撓“一帶一路”倡議,但同時又拿不出其他替代方案。美國以及日本等其他國家已表達了對“一帶一路”倡議下項目的諸多擔憂,包括勞工待遇、環境保護、建築質量以及監管標準。但中國已經在回應這些擔憂上做出巨大努力,因此這些批評將難以繼續站得住腳。事實是,亞洲開發銀行已經決定和亞投行進行合作融資,這意味着這家新成立的中國領銜的銀行將採納通行國際金融準則。中國在作放貸決定的時候(尤其是政策性銀行)能容忍更高風險。這種做法往往為主流金融機構所批評,但對於那些援助國——尤其是那些被現有開發銀行拒絕、忽視或邊緣化的國家——來說,中國的做法備受歡迎。

這令中國在發展中國家心目中樹立起了無條件借貸者的形象,這可能給戰後美國主導的國際金融架構帶來實質性挑戰,因為這一架構往往將援助、貸款和市場化改革以及政治改革掛鉤。隨着中國進入每年投資額達上萬億美元的基礎實施融資領域,集權政府得以推遲甚至徹底放棄改革(尤其是政治改革),但同時仍能獲得資金。截至目前,美國無意為地區基礎設施建設提供新的資金,因此仍需觀察美國是否能夠在倡導審慎和基於規則的借貸的同時,不再設置或強加其自身價值觀。如果不能帶來金錢(或更多金錢),不管美國說得再好聽,其倡議也最終難成氣候。

第五,美國在兜售其再平衡戰略時,宣稱這是支持一個基於規則的地區秩序,但美國並沒有考慮清楚,在該地區是否存在關於究竟什麼是公認規則的普遍共識。對分歧視而不見很容易,但地區國家處理近期糾紛的不同方式說明,所謂的公認規則極其空洞,根本沒有堅實基礎。對美國來說,的確有一些籠統觀點可資利用,以發展出規則共識,例如反對使用武力,以及在解決南海爭端時遵守國際法。但在後一點上,美國可能同樣無計可施。雖然中國近來在南海的行為日趨激進,但中國仍是《聯合國海洋法公約》成員國,因此基於在加入公約時附加的保留條件,中國拒絕參與國際仲裁也有法律依據。而美國在這一問題上不具備法律和道德高地,因為雖然美國長久以來將《聯合國海洋法公約》視為國際慣例法,但美國並未批准這一公約。而中國則批准了這一公約,即便公約中的部分條款可能損害其利益。這顯示出中國在某種程度上願意按照規則辦事的意願(當然中國近期的行為有損這一意願),而美國則被認為是為了一己私利不願成為正式簽約國。只要不加入這一公約,美國在推動基於規則的秩序方面的領導力就相當脆弱。

誠然,成為一個重要的全球性大國,既是好事也是壞事,即便你不在餐桌上,也會在菜單里。但如果美國仍希望維護其地位,就必須接受挑戰甚至折磨。領導地位從來都不便宜!對安全的需要,對試圖承擔更多地區(如果不是全球)責任的崛起大國日益增長野心的準確判斷,以及對地區小國和盟友的安全和經濟需求的準確理解,是平衡再平衡戰略的主要內容,這將使這一戰略能更好應對不斷變化的亞太地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