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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昝濤 盤古智庫學術委員

後冷戰時代世界秩序面臨的五大挑戰

2016-03-11

最近,在慕尼黑安全會議上討論的諸多問題,尤其是俄羅斯總理梅德韋傑夫指責西方在搞所謂“新冷戰”,充分地揭示出後冷戰時代世界安全秩序的特徵及其問題。簡單來說,後冷戰時代的重要特點是西方的影響迅速擴張,在軍事、經濟、技術、勢力範圍、意識形態和文化等方面的擴張和優勢幾乎沒有遇到實質性挑戰。而非西方大國在受益於全球化崛起的同時,也遭到西方的進一步遏制,個別不服從西方秩序的小國則遭到直接干預,國家能力喪失,社會失序,人民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國家建設亟待加強。

第一,全球化使民族國家遭到削弱,國家和個人面對國際資本時處於空前的風險之中。隨着柏林牆的倒塌和蘇聯的崩潰,西方資本主義世界秩序大有席捲全球之勢,這個秩序的擴張在1990年代中後期被冠以“全球化”之名,一般對全球化的膚淺解釋是說全球經濟、貿易和交通、通訊等方面的聯繫及相互依賴日益強化了。但哈特等學者的強調更值得重視,即全球化的本質是資本主義生產和經濟關係的全球性擴張。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全球化顯然有一部更長的歷史,只是到了冷戰結束後,它才真正變得名副其實。全球化使得很多國家和個人受益,但也帶來了巨大的風險,首先就是所謂受益極不均衡,造成了更大的國與國之間、人與人之間的貧富分化;其次是資本對國家邊界的輕鬆穿透,使得國家管理和應對能力弱化,個人更是直接暴露在國際資本的控制之下,無力反抗。

第二,俄羅斯與西方的關係難以緩和。兩者的關係部分是冷戰時代美蘇兩大陣營對峙的延續,只是相對來說俄羅斯更明顯地處於守勢。冷戰後,西方在擴大自己的勢力範圍和安全邊界方面取得了空前成功,尤其是歐盟和北約在前蘇聯勢力範圍內迅速擴張,不可避免地引起俄羅斯的緊張。西方的成功一方面是挾冷戰勝利之勢頭,另一方面也帶着西方由來已久的傲慢與狂妄。它將勢力範圍擴大到俄羅斯的“龍興之地”烏克蘭,完全不考慮俄羅斯人的感受,就是最典型的例子。普京的種種反應一方面是他個人性格的表現,另一方面也是俄羅斯面對咄咄逼人的西方的破圍之舉。除了地緣戰略因素,就俄羅斯和西方的關係來說,同樣不可忽視的還有文明因素。在俄羅斯,長期存在東-西方歸屬的爭論和張力,在歐洲更是對俄羅斯存在普遍的拒斥,人們普遍認為俄羅斯不屬於歐洲。最近,東正教大牧首與天主教教皇在古巴的會面,再次將西方和俄羅斯之間複雜的文明關係暴露出來。這樣一種因文化、文明和體制差異而形成的價值取向,對雙邊關係產生了不可估量的影響,導致了難以化解的結構性和心理性對峙。俄羅斯在烏克蘭問題上的不讓步,以及因此西方對俄羅斯的制裁,使得擅長操縱民族主義的普京在國內的支持率維持在較高水平。面對西方制裁以及國際能源價格的急劇下跌,普京選擇通過干預敘利亞尋求突破,也在意料之中。

第三,西方擴張和干預製造了失敗國家和動蕩地帶。西方在冷戰中的勝利及在後冷戰時代的順利擴張,使其自信心膨脹,頭腦發熱,以為可以通過對一國進行政權更迭來實現轉型。對伊拉克、利比亞和敘利亞已經實行或正在實行的計劃與政策就是證明。然而,通過外來強力干預實現成功的轉型,除了二戰後的日本和德國外,幾乎沒有先例。而日本和德國的成功又有其自身、時代和政策等方面的特殊性。對伊拉克、利比亞和敘利亞的干預,激活了當地本來就存在的歷史性裂痕,使當地國家能力迅速喪失,人為地製造出失敗國家,最終使這些地方成為宗教極端主義、恐怖主義的溫床。伊斯蘭國在伊拉克和敘利亞的出現,主要就是得益於這種條件。這些地區本來就是現代文明的脆弱地帶,如今更淪為塌陷地帶,要進行重建談何容易!敘利亞已經成了世界上各種勢力打代理人戰爭、相互博弈的地方:俄羅斯與西方(包括土耳其)、伊朗與沙特、恐怖主義與全世界……各方在反恐問題上心懷私利,爭論誰在真正反恐、支持阿薩德政權抑或溫和的反對派,意義並不大,反倒是它們的干預致使當地政治與社會更加失序,數百萬人流離失所,成千上萬的人不是死於戰火,就是在逃難的路上葬身地中海。

第四,在現代文明塌陷地帶出現的動蕩與混亂,又給西方尤其是歐洲帶來嚴重的恐怖主義和難民危機。巴黎、布魯塞爾、柏林、安卡拉、伊斯坦布爾在去年都遭受了恐怖主義的實在或潛在威脅。恐怖主義是一種不對稱威脅,它不同於傳統的軍事衝突,兩三個恐怖分子就可以綁架一個城市甚至是一個國家,這部分也是拜技術全球化所賜。德國去年一年接納難民人數超過100萬,這固然有德國歷史特色的人道主義熱情和總理默克爾的政策等因素,但不管從什麼角度來看,對於一個社會來說,突然出現這麼多難民,都會令當地社會不安。2016新年之夜出現的大規模性侵事件中有不少難民涉案,更使得政府開明的難民接納政策飽受爭議,只是政治正確在這些地方掩蓋了很多實際的情緒。法、德等國右翼極端民族主義勢力的進一步抬頭,與當前的恐怖主義威脅和難民危機有密切關係。俄羅斯在干預敘利亞問題過程中,對此可謂瞭然於心。法、德尋求與土耳其、俄羅斯合作,主要就是因為歐洲受到恐怖主義和難民問題的威脅。

第五,不只是地中海地區(北岸、東岸與南岸)出現了地區性的衝突、動蕩和危機,在這個地帶東端延伸的高加索-中亞地區——同樣是前蘇聯的勢力範圍——也面臨日益嚴重的危機。由於全球能源價格下跌以及俄羅斯本身的經濟危機,高加索-中亞國家經濟的這兩個重要支柱遭到削弱,日益面臨經濟崩潰和政治動蕩的風險。這些國家是在1991年蘇聯崩潰後才擁有主權,在全球化的世界分工體系之中本身參與能力有限,國家能力也不足,在危機來臨的情況下,原本存在的民族衝突、宗教極端主義、資源爭奪(比如水)就會更加激烈。由於當地經濟對外依賴性強(進出口主要依靠中、俄),政治上又長期實行家族獨裁統治,在當前世界和地區經濟不景氣的情況下,當地已經出現貨幣貶值、通貨膨脹、民不聊生的局面。而在這個地區南部的阿富汗正是極端主義的重要基地,向北滲透並不困難。內陸亞洲出現動蕩對中國的安全也將構成威脅。

總之,後冷戰時代的世界秩序受到的挑戰主要表現為:跨國資本的控制與挑戰、“冷戰”秩序的遺產、恐怖主義等不對稱威脅、地區性和跨國性的衝突。這些挑戰具有擴散性、連鎖性和不可預測性的特徵,再加上經濟、社會、人道主義、瘟疫和環境等方面的諸多問題,在一個人員、資本、貨物和思想的流動性及相互依賴日益加強的時代,世界仍未找到有效應對這些挑戰和管控危機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