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勿使中美在南海的嫌隙加大

2015-06-05

最近公布的中國國防白皮書的焦點是中國決心加強日漸壯大的海軍力量。而中美官員在南中國海問題上的好戰言論更讓華盛頓和北京之間的緊張進一步加劇,也讓媒體和評論界喧鬧非凡。

為回應中國在南沙群島幾個珊瑚礁持續填海造島,美國政界和軍界高官信誓旦旦地表示,為維護美國在印度洋和太平洋地區的利益,如果需要的話,美軍將隨時投入戰鬥。他們表示,中國對南中國海的主權聲索是“荒謬的”,中國的填海行動是要使當地軍事化,是要建起“沙灘上的長城”。中國官員和發言人則警告美國不要採取挑釁性行動,稱中國決不會讓步。他們重申,中國決心“捍衛自己的主權和領土完整”。

持不同立場的外部人士發出了各式各樣多半是誤導性的斷言和指責,他們要求採取更激進的行動,進而為官員的激烈言辭火上澆油。許多身在美國的人認為中國正採取一整套協同戰略,來爭奪對整個南中國海的海陸控制權。而這還只是更大圖謀的一部分。中國更大的企圖,是要把美國趕出亞洲,取代美國在該地區的霸主地位。他們堅持說,要防止出現這種結果,美國只能不斷主動聚集軍事力量來回應,以此阻止並打擊中國的銳氣。

相反,許多身在中國的人認為,美國正在利用南海和其他地方的領土糾紛,為共同抑制和破壞中國在亞太地區的影響力找理由。美國慫恿其他國家激怒中國,把矛盾引向用軍事手段解決。北京必須加倍努力鞏固自己的地位,讓美國和其他國家明白中國決不會如它們所願被嚇倒。

美中關係波折不斷,但目前的情況絕不僅僅是暫時的低谷,它給美中關係帶來威脅,使之有可能永久陷入更為敵對的零和狀態,並破壞地區的穩定。任由對亞太地區某角落裡幾個島礁的爭議破壞關乎地區乃至全世界和平與繁榮的兩國關係,實在是愚不可及。那些誇張的言辭、隱晦的威脅以及對更多軍事行動的呼籲都是徒勞的,只能讓雙方立場更強硬,只能讓它們加倍起勁去對抗另一方。現在所需要的,是讓北京和華盛頓更為明確地說出自己的要求和意見,在此基礎上,了解失當的行為可能產生的後果。雙方都應承諾在短期內保證避免發生小的擦槍走火,同時致力於維護局勢的長期穩定。

華盛頓在南海問題上發出的訊號引起嚴重誤解,讓人以為它一方面反對一切中國在亞太地區增加存在感或提升能力的活動,一方面對其他主權聲索國的挑釁行為漫不經心。為澄清立場,美國必須把精力嚴格集中於它在南海僅有的兩個真正利益,並儘可能圍繞這兩個利益發聲和行動。

第一個利益是航行自由。航行自由意味着美國海軍可以到達島嶼或其他地物周邊領海以外的任何地方,包括領海以外200海里專屬經濟區(EEZ)。除非戰爭,否則中國並沒有興趣干擾經過南海的商船或航班。沒事找事只會是無謂的挑釁和誤導。

美國第二個關注點是中國可能對其他主權聲索國家無端使用武力。這種行為無可避免地會使整個地區的緊張升級,使這一地區熱衷軍事對抗而不是和平增長。在防止針對有爭議島礁的暴力行為升級方面,華盛頓和北京都有切身利益。華盛頓必須停止籠統地反對北京或他國家在南海進行所謂“要挾”,專心致力於防止動用武力。

美國的這兩個利益點,都牽扯到對國際法和程序可能出現的違背或爭議。其中有三個具體問題:1)是否可以根據人造島嶼來確定12海里領海,進而利用專屬經濟區來限制海軍通行;2)擁有專屬經濟區的沿岸國家是否可以要求外國軍方在途經或從事情報、監視和偵察活動前通報自己的身份;3)因為有爭議的領土而威脅別國,或訴諸武力。

關於第一個問題,美國必須非常清楚地向中國表明,對領海或專屬經濟區以外的人工島嶼提出領海或專屬經濟區權利聲索是違反國際法並且完全不能被接受的。實際上,華盛頓不時在表達這一觀點,但表達的太過頻繁會讓人覺得美國是在反對中國填海造地這件事本身。填海造地本身沒有意義,幾乎每個主權聲索國都在這麼做,強調中國比別國做的更多同樣也沒有什麼意義。另外,穩定地區局勢的進程如果沒有獲得全體相關國家的認可,那麼,華盛頓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說服北京停手。而且這裡的問題是,中國究竟要利用填海造地來做什麼?

除了現有島嶼和地物周圍的12海里領海或專屬經濟區,對範圍更廣的九段線以內水域,中國一直不願明確定義它的主權範圍。這更使中國在人造島嶼的周邊領海問題上缺乏透明度。九段線的目的是宣示中國對整個南海地區擁有主權,北京也不時通過一些舉動展示它對這一水域的專有權利。但對此缺乏清晰的定義加劇了局勢的不確定性。華盛頓和其他國家已經反覆重申,希望北京能澄清劃設九段線的立場。

關於第二點,在美軍是否能在領海附近尤其是是否能在領海以外200海里內專屬經濟區自由活動的問題上,北京和華盛頓顯然是各持己見。中國和其他一些沿海國家堅稱,根據聯合國海洋法公約規定,它們有法律權利拒絕外國海軍在其專屬經濟區內進行各種所謂“敵視性”活動,包括監測。美國和許多國家則拒絕這種解讀,何況中國自己也在美國關島和夏威夷附近的專屬經濟區內進行這種所謂“敵視性”軍事行動(如監測等)。華盛頓必須指出中國立場的虛偽,並堅持美國有權在12海里領海以外從事沒有敵意的活動(包括正常的監測活動)。同時,華盛頓應降低在中國專屬經濟區內從事監測活動的頻率,這些活動可以改由侵擾性較低的其他手段來完成。

第三點,無端威脅或使用武力明顯是違背了聯合國憲章有關禁止此類行為的條款。在沒有充足自衛理由的情況下,中國如果對有爭議領土上的其他主權索求國不斷發出強制性威脅或進行驅趕,將嚴重破壞和平並引發地區和國際的強烈反應。北京必須認識到,這種結果將毀掉它自己的“和平發展”整體政策,並把它和西方及許多亞太國家的關係置於危險境地。儘管中國多次宣稱致力於通過談判和平解決有爭議地區的問題,但它從來沒有明確表示不會無端使用武力。而且,中國過去曾經使用武力把其他主權聲索國驅趕出南海有爭議領土。現在中國似乎也不同意建立有約束力的行為準則來避免類似事件重演。美國和其他國家應迫使中國和其他主權聲索國作出明確無誤的聲明,表明在沒有遇到直接的外來挑釁情況下,不會使用武力驅趕其他主權聲索國。也許有人反駁說,中國不會做出上述保證,因為這會損害它在南海的主權主張,或者減少未來的談判籌碼。但如果北京是在其他主權聲索國保證不使用武力前提下作出同樣承諾,並在不危及其主權主張前提下把承諾當成建立信任的措施,這種結果還是可以避免的。

為維護在南海的兩個利益,除上述短期措施外,華盛頓還應該採取一些具體行動防止局勢的長期進一步惡化。首先,華盛頓不應再以軍事威懾為主要手段來阻止現狀的改變(以此凍結持續不斷的潛在衝突)。美國應着重通過主權聲索國之間的談判,通過搞清楚各方主權主張的性質,來解決領土糾紛。然後要根據聯合國海洋法公約原則,釐清各方主張的領土及專屬經濟區的含義。這一切可以通過一個類似北極理事會的南海理事會來進行。

其次,華盛頓需要在私底下向北京表明,如果中國堅持不談判,不闡明九段線以內海域的性質,不承諾不濫用武力,那麼隨着中國在亞太的存在感和實力不斷加強,美國和其他國家將被迫採取相應措施以避免最壞結果。說白了就是,美國必須維護自身和其他國家的力量,以備中國將來可能在南海劃設一個或多個事實上的禁區,並使用武力對付美國的盟國(如菲律賓)。

第三,華盛頓應該讓北京明白,建立這種防護性手段需要美國大力提升與菲律賓、越南和馬來西亞的防務關係,增加美國在當地的存在,並向這些國家提供武器。但美國的行動上升到哪一級,取決於中國是否澄清其主權主張,是否與其他主權聲索國按照行為準則展開談判。北京也必須通過自己的言行表明,不會用軍事手段解決爭端,不會濫用武力從被佔領土上驅趕對手。華盛頓應該明確表示,如果北京做出這樣的行動和承諾,美國將終止上述防護性活動。

第四,在有爭議地區談判問題上,華盛頓應停止反對當事國之間舉行雙邊會談。雙方當事國包括中國與越南,中國與菲律賓,中國與馬來西亞。同時,美國應嘗試以中間人身份推動越南與菲律賓、越南與馬來西亞先解決它們之間的雙邊問題,以便在共同面對中國時減少己方的分歧。在除中國以外的主權聲索國沒有達成一致意見前,美國眼下推動的“協作”是不會成功的。

第五,為緩和緊張局勢,改善談判環境,華盛頓或許應該攜手印度尼西亞做一些幕後工作,儘力推動不受主權問題影響的海底資源的聯合開發,就像馬來西亞和泰國(1979年)、馬來西亞和越南(1992年)、馬來西亞和汶萊(2009年)的合作那樣。而這也正是中國長期以來所期望的。

第六,日本正在幫助我們的東南亞盟國和友邦提高海上警衛能力。雖然這一努力值得歡迎,但華盛頓不應支持日本自衛隊參加美國在南海的巡邏。讓日本自衛隊進入它自己沒有主權要求(這一點與中國不同)、航行安全與自由也沒有受到威脅的地區,將使已然出現的美日同盟與中國之間的安全困局雪上加霜,從而導致更大的不穩定。

最後,以上種種,以及必須讓各方關切和可能的後果更加透明,已是迫在眉睫切的緊要事務,它有必要由政府最高層來討論。習近平主席今年9月份對美國進行國事訪問期間,這些問題應列入他與奧巴馬總統的會晤日程。這次會晤,兩國首腦和他們的助手不應再搞什麼交換彼此的正式立場,他們應該力爭就雙方的關切、意圖及相關後果達成更明確細緻的諒解,並承諾共同提供保障不使事件不斷升級。這一承諾接下來再由較低級的軍事和民事部門去落實。

美國和中國必須超越激烈的言辭,釋放解決問題的信號,為南海地區非軍事化奠定基礎,緩解南海不斷升級的緊張局勢。如果做不到,當前雙方的所做所為就可能造成更大的危險,而那將被證明是難以扭轉的。

全文翻譯自《國家利益雜誌》(The National Interest),原文標題 Averting a Deepening U.S.-China Rift Over the South China Sea (2015-06-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