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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點話題】:美國大選 中美關係 全球治理 氣候變化 脫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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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張文宗 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研究員、美國研究所副所長

美國大選影響外交政策的五個維度

2024-09-09

外交是內政的延續。美國大選是美國國內政治的活躍期,而政黨競爭、選民訴求、利益集團分歧等問題,均通過大選折射到美國的外交政策辯論和外交決策上。2024年美國大選中,至少有五個維度可觀察美國政治對其外交的影響。

第一個維度是兩黨的權力之爭。美國政治極化使民主、共和兩黨圍繞政治權力的鬥爭異常激烈。為進行更充分的選民動員,兩黨展現出不同的甚至相互對立的國內治理理念和國際觀。民主黨堅持自由主義理念,對外則旨在維護自由主義國際秩序,而共和黨堅持保守主義理念和民粹主義風格,對外則表現出濃厚的民族主義色彩和單邊主義傾向。

此次大選中,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哈里斯展現出樂觀的自由主義者形象。她和民主黨營造的是美國經濟繁榮、通脹下降、中產獲利、弱者受助、多元文化代表美國未來的圖景,宣傳的是美國成功團結盟友夥伴有效對抗中國、俄羅斯和伊朗等對手的敘事,希望以此樹立美國正在重振世界領導力、重新鞏固自由主義國際秩序的信心。因此,民主黨給出的政策方案是延續拜登政府的內外政策,通過投資美國、聯合盟友、支持烏克蘭和北約削弱俄羅斯、強化印太戰略以圍堵中國來“重建美好”,並贏得大國競爭。

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特朗普呈現給選民的則是一個悲觀的保守主義者面目。他和共和黨煽動美國選民對非法移民、自由貿易、全球化和外部世界的恐懼,販賣對第三次世界大戰可能爆發的焦慮。因此,共和黨給出的方案仍是以“讓美國再次偉大”(MAGA)為口號的“美國優先”議程。這種方案強調在經濟和國防上做強自己,驅逐非法移民,加強邊境安全,通過在歐洲的戰略收縮和在亞太的戰略集中來對付中國這個主要對手。

第二個維度是族裔群體的遊說。美國是世界上最大的移民國家,移民及其後裔對美國和祖籍國有“雙重認同”。在大多數情況下,移民群體希望美國實行對其祖籍國或祖籍地有利的政策,在一些情況下則相反。此次大選期間,巴以衝突在美國一些大城市和大學校園激起漣漪,同情巴勒斯坦的群體和支持以色列的群體都因中東的衝突被動員起來。他們的抗議和遊說活動既影響了美國的中東政策,也加劇了美國國內的政治鬥爭。

美國的阿拉伯裔作為民主黨的選民基本盤,對加沙地帶的大規模人道主義災難深表同情,對拜登政府在軍事上支持以色列的政策非常不滿。今年2月,聚集在關鍵州密歇根州的阿拉伯裔向謀求連任的拜登總統發出了明確的選舉威脅,迫使拜登政府不斷對以色列內塔尼亞胡政府施壓,促其在加沙的軍事行動中減少平民傷亡,允許救援物資順利進入,並儘快與哈馬斯達成停火和釋放人質的協議。

美國國內的猶太裔在是否全力支持以色列上是分裂的。正統派猶太裔及其各類族裔組織,與實力強大的美以公共事務委員會(AIPAC)攜手,堅持無條件支持以色列的立場。他們認為以色列不僅遭受了哈馬斯的恐怖襲擊,還面臨著伊朗及其代理人的威脅,美國必須捍衛以色列的安全。這些組織在施壓拜登政府的同時,更主動支持特朗普和共和黨,而特朗普也展現出堅定支持以色列和內塔尼亞胡政府的立場。為了削弱猶太裔對民主黨的支持,特朗普不僅批評拜登政府約束以色列的做法,而且抨擊那些投票給民主黨的猶太裔“背叛了他們的信仰”。內塔尼亞胡政府則反過來利用共和黨的支持,通過在美國國會的演講試圖把以色列和美國的利益完全綁定,從而變相向拜登政府施壓。

第三個維度是民意的影響。政客塑造民意,民意也在影響政客,繼而影響美國的選舉和外交。針對延宕兩年多的烏克蘭危機,針對美國是否應該繼續援助烏克蘭,美國兩黨存在較大的分歧,而這背後是美國民意在這個問題上的分裂。

特朗普代表的共和黨民粹派認為,繼續援助烏克蘭浪費美國納稅人的錢,因為烏克蘭無法擊敗俄羅斯,無法將俄羅斯軍隊趕出其佔領的全部領土,美國應該做的是停止援助烏克蘭,並施壓烏克蘭與俄羅斯進行停火談判。隨着衝突的持續,越來越多的共和黨選民反對繼續援助烏克蘭,這實際上強化了特朗普的觀點。

拜登和哈里斯代表的民主黨認為,俄烏衝突已經嚴重削弱了俄羅斯,只要美歐持續援助烏克蘭,俄羅斯會被擊敗,俄羅斯軍隊會被趕出烏克蘭,而烏克蘭最終加入北約的目標是可以實現的。民主黨選民總體上支持繼續援助烏克蘭,美國國內也沒有出現反對援助和反戰的抗議活動,這使民主黨政府缺乏調整政策的國內動力。

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不希望看到特朗普重新上台,因此其在拜登政府的默許下採取攻勢,派軍隊突入俄羅斯境內,以此向外界證明烏克蘭仍有能力和意志擊敗俄羅斯。這不僅是尋求在未來的俄烏談判中佔據更有利的位置,更有影響美國民意和大選的考慮。

第四個維度是關鍵州的作用。位於美國“鐵鏽帶”的三州威斯康星、密歇根和賓夕法尼亞是近年來影響美國大選結果的關鍵搖擺州。2016年,特朗普靠同時贏得三州贏得了大選。2020年,拜登又靠重建“藍牆”得以入主白宮。2024年,兩黨對“鐵鏽帶”的爭奪異常激烈,而這首先影響到美國對外經貿政策。

拜登政府在2024年5月宣布大幅提高對價值180億美元的中國進口商品的關稅稅率,聲稱要以此“保護美國工業免受不公平競爭”,其中對中國電動車的稅率從25%提高到100%,對中國太陽能電池的稅率從25%提高到50%,對部分中國鋼鐵和鋁產品的稅率從0-7.5%提高到25%。“鐵鏽帶”三州的核心產業包括汽車、鋼鋁,可以說,為贏得選舉,拜登討好該地區選民和工會的政策非常直接。

特朗普同樣高度重視對該地區的爭奪,競選中多次威脅要對美國進口的所有中國商品加征60%的關稅,對中國汽車徵收100%甚至更高的關稅,甚至威脅取消給予中國的永久正常貿易關係(PNTR)待遇。特朗普還提名具有中西部背景、依靠《鄉下人的悲歌》揚名的俄亥俄州聯邦參議員J.D.萬斯作為競選搭檔,而萬斯同樣展露出濃厚的右翼民粹主義和貿易保護主義傾向。

由於美國“鐵鏽帶”是決定美國總統選舉結果的關鍵地帶,為了贏得選舉,政客們爭相對中國訴諸貿易保護措施,使中美經貿關係淪為美國國內政治的犧牲品。

第五個維度是經濟利益集團的態度。美國政治的本質是利益集團政治,利益集團既要按照自己的意圖影響美國外交決策,也要服從於美國對外戰略。中美是世界前兩大經濟體,經貿上存在巨大的共同利益,美國兩黨均在經濟上推動對華“脫鉤斷鏈”,不可避免地在美國國內引發利益衝突和政策辯論。

特朗普聲稱要實現所謂的美國“經濟獨立”,與中國“徹底脫鉤”,共和黨鷹派也叫囂對中國發起新冷戰。這股勢力試圖全面限制美國對中國的投資和高科技出口,限制中國對美國的投資和出口,對與中國有經濟聯繫的跨國公司、華爾街等利益集團採取更不友好甚至敵對的態度。和中國有經濟關係的企業,包括美國的農業利益集團曾遊說特朗普政府取消對華關稅,但沒有起到多大作用。那些與中國大陸沒有經濟聯繫或聯繫較少的美國軍工企業、本土製造業集團等則支持特朗普升級與中國的對抗。

民主黨主張的對華“去風險”是一種“有限脫鉤”或“逐步脫鉤”,其推動的“近岸外包”“友岸外包”等政策旨在減緩中國經濟增速,尤其是限制中國科技進步和產業升級。對於在中國經營的跨國公司,民主黨認為目前沒有必要採取共和黨那樣極端的限制性政策。這些跨國公司從自己的利益出發,可能在此次大選中更青睞民主黨候選人而非特朗普。

以上五個影響美國外交的維度在很多情況下是相互交叉和重疊的。例如,美國的汽車業利益集團位於“鐵鏽帶”的關鍵搖擺州,因此在大選中成為極重要的、直接影響美國對外經貿政策的集團。美國的阿拉伯裔、猶太裔團體既是美國的族裔組織,又是可能代表部分民意的利益集團。這些集團和選民群體在影響政黨,而政黨也在塑造他們的政治傾向。每次美國大選都是政黨候選人竭力爭取選民多數、爭取選舉人票多數的政治博弈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不同的利益群體都竭力按照自己的意圖影響選舉,繼而影響政策的辯論和制定。那些位於關鍵搖擺州、能在兩黨激烈競爭中發揮四兩撥千斤作用的利益集團,將獲得與其實力不相稱的巨大影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