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治理”是德國前總理勃蘭特於1990年首先提出,旨在建立一個基於全球主義和規制主義的國際秩序新治理模式。30多年來,在不同語境下,全球治理被任意打扮,實用主義傾向愈發明顯。隨着國際地緣衝突頻發和特朗普高擎“美國優先”的保守主義大旗重返白宮,歐洲版“全球治理”及其異化版的美國“治理全球”均發生顯著變化。
無論學術層面的闡述還是政策層面的應用,歐洲政學界至今對全球治理的界定仍存爭議,但在“由誰治理”“治理什麼”“如何治理”這三大核心要素上存在廣泛共識。首先,在治理主體上,歐洲政學界認為,與傳統治理模式相比,政府不再是全球治理的唯一行為主體,而且需要打造一個沒有權威政府的治理新模式,即“沒有政府的治理”。因此,他們認為,國際組織、跨國公司、非政府組織、公民社會將在全球治理中扮演“主角”。其次,在治理客體上,在全球治理概念提出後直至本世紀前20年,歐洲政學界幾乎一致認為,氣候變化、全球公共衛生安全、能源安全、糧食安全、恐怖主義等非傳統安全是全球治理的主要對象,尤其氣候變化是歐洲各大論壇必不可少的議題,幾乎成為全球治理的代名詞。在這一氛圍中,昔日作為治理主要對象的傳統安全被邊緣化。再次,在治理方式上,歐洲政學界認為,僅憑西方國家無力應對全球性挑戰,需以多極主義思維聯手新興國家共同治理全球事務。雖如此,歐洲的多極治理仍是以西方主導的多元共治模式。
然而,烏克蘭危機、巴以衝突、人工智能的軍事應用、特朗普威脅開疆拓土等事件,對歐洲的全球治理觀產生了震蕩性影響,一定程度上幾乎顛覆了歐洲政學界對“全球治理”三大核心要素的認知,地緣熱戰、核戰風險、國家主權等傳統安全挑戰重歸全球治理的核心位置。在民族國家利益存在衝突而世界遠未實現“大同”的前提下,大國博弈、領土爭端、代理人戰爭、新冷戰等全球治理的緊迫性並不亞於氣候變化,傳統安全並未讓位於非傳統安全而再次成為全球治理的主要對象。全球治理的客體發生如此變化,而要應對地緣衝突、領土完整等傳統安全的挑戰,非政府組織、公民社會和國際組織尚不具備全球治理“主角”的能力,權威且具有行動力的政府依然是全球治理的首要主體。同樣,以金磚國家為代表的“全球南方”國家群體性崛起,西方主導的共治模式也不為新興大國所接受,它們要與西方平等地做國際事務共商共治的“主人”。
歐洲提出全球治理概念後,大洋彼岸的美國並未照單全收,而是本着實用主義原則加以吸收、利用和改造,意在實現其以“自由秩序”統治世界的目標。美國贊同歐洲用人權、民主等普世價值作為全球治理的價值觀體系,主張以美西方意識形態制定規則來調節國際關係和規範國際秩序。同樣,美國順勢利用了歐洲全球治理中的全球主義觀點,但是主張以“自由化、私有化、市場化”的新自由主義模式在全球範圍內形成“華盛頓共識”。在治理方式上,美國並不認可歐洲的多極治理模式,甚至不接受西方主導的多極共治模式,而是憑藉“一超獨大”的國際地位,主張以實力來定位全球治理的角色分配,堅持美國單級治理全球,認為“美國治下的和平”(Pax Americana)是無可匹及的全球秩序。因此,美國的全球治理觀認為,在國際事務中,美國是獨一無二的“例外主義”角色,必須領導國際新秩序、規範國際格局。可以看出,歐洲的全球治理被美國利用和改造後,已然變成了美國版的“治理全球”。
特朗普重返白宮後,改造後的美國“治理全球”再次深度嬗變。首先,全球治理的根基“全球主義”在特朗普言論中幾乎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孤立主義、保守主義和民粹主義的甚囂塵上。其次,全球化飽受“反建制派”詬病,可以預見,在驅逐移民、關稅大棒等特朗普新政推動下,逆全球化潮流會進一步抬升,全球產業鏈、供應鏈“碎片化”勢頭將加快。第三,“巴黎協定”和世衛組織等全球治理框架與“美國優先”政策格格不入,美國再次退群隨時會發生,其“領導世界的道德光環趨於暗淡”。第四,特朗普威脅購買格陵蘭島、收回巴拿馬運河等虛實莫測的言論,讓國際社會擔憂“新帝國主義”將衝擊全球治理的四梁八柱,為此,法國外交部長巴羅憂心忡忡地表示,特朗普的言論標誌着“全球規則的崩潰”。儘管特朗普新政凸顯“內顧”傾向,但這並不表明美國已放棄“治理全球”的目標。事實上,維持美國的全球霸權是兩黨形成的“跨黨派共識”,否則,特朗普不會發出“金磚國家如若動搖美元地位就加征懲罰性關稅”的威脅。因此,美國單級“治理全球”的本質並未改變,改變的只是治理的方式和手段,特朗普要的是“跟班盟友和他國多出力,帶頭大哥坐收天下之利”的交易主義效果。
概言之,無論是歐洲的“全球治理”還是美國的“治理全球”,都是壟斷資本全球擴張的西方敘事,它們不符合國際力量對比發生變化的客觀事實,更無法滿足全球南方國家改變國際制度性權力分配失衡局面的訴求。在西方全球治理觀凸顯不足和弊端的同時,金磚國家提出的“共商共治共享,實現全球再平衡”的新全球治理觀日益受到國際社會的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