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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斯蒂芬·羅奇 美國著名經濟學家、耶魯大學高級研究員、摩根士丹利前亞洲區主席

中美貿易協議毫無藝術可言

2019-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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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易商們永遠知道在什麼時候止損,自詡最牛交易商的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也是如此。在承諾要與中國做一筆“大交易”之後,第13輪中美貿易談判於10月11日波瀾不驚地結束了,雙方達成一項打了折扣的局部協議,即“第一階段協議”。

這本來是不會發生的。長期以來,特朗普政府都是採取三管齊下的談判策略,其內容是大幅減少雙邊貿易逆差,建立處理所謂知識產權剽竊、強制性技術轉讓、服務業改革和非關稅貿易壁壘等問題的衝突解決框架,同時輔以嚴格的執行機制。美國方面的主要談判代表、財政部長斯蒂芬·姆努欽表示,這樁“大交易”在今年6月份已經完成90%,但卻毀於雙方相互指責諉過,以及繼續你來我往地加征關稅。

不過,希望總是生生不息。由於兩國經濟均已出現頹象,新的樂觀情緒認為,理智最終會佔據上風。雖然美國的武器化政策不斷升級——威脅資本管制、傳聞在美國股市上市的中國公司將被摘牌、新的簽證限制、更多中國企業將被列入黑名單、國會有可能通過《2019年香港人權與民主法案》,但金融市場卻是另一番景象,在10月11日協議聲明發表之前,市場已經受預期驅使而上漲。

然而,大張旗鼓宣布出來的第一階段協議卻非常令人失望。首先就是,對於它的執行並沒有文本協議或明確的規定,而只是中方模糊地承諾有意在未來幾周內購買價值400億到500億美元的農產品,並同意努力就匯率操縱達成意義並不大的協議,同時暗示將採取某些措施,保護知識產權,開放金融領域。倒是中國因此獲得重大的讓步,其價值2500億美元輸美產品的新一輪關稅再次被暫緩實施,這輪關稅原本應該在10月1日生效。

這些鬆散的承諾與從前的類似允諾一樣,都沒有什麼實質性內容,遠遠談不上是突破。多年來,在化解對美貿易緊張關係時,中國一直都是採取“花大錢”的辦法。從前這意味着增加美國飛機的進口,今天則意味着購買更多的大豆。當然,它還有更長的購買美國產品的清單,特別是那些與電信設備製造商華為的技術供應鏈相關的產品。

但中國打開錢包解決不了美國更深層的經濟問題。美國2018年的商品貿易逆差為8790億美元(2019年第二季度的年化值達到9190億美元),反映的是美國與102個國家的貿易失衡。這是一個多邊問題,不是政客們為安撫痛苦的美國製造商和工人而執意解決的圍繞中國的雙邊問題。如果無法解決導致多邊貿易逆差的宏觀經濟失衡,即國內儲蓄的長期不足,就算針對中國的政策全都有效,那也是把貿易轉移給成本更高的外國生產商,其作用等同於給美國的消費者加稅。

對貨幣協議的應允同樣值得懷疑。對於任何協議來說,這都只是一個簡單卻沒有必要的補充項。自從2018年3月貿易戰爆發以來,人民幣對美元的匯率下跌11%,而2004年底以來,扣除通脹因素,人民幣對中國一眾貿易夥伴國的貨幣升值46%。與貿易一樣,匯率問題必須從多邊角度去評估,去判斷一個國家是否通過操縱匯率獲得不公平的競爭優勢。

這樣的評估清楚表明,中國並沒有達到公認的匯率操縱標準。中國一度龐大的經常賬戶盈餘已經不存在了,而且,沒有證據表明官方公開干預外匯市場。今年8月,IMF的中國年度第四條款磋商報告重申了這一結論。雖然美國財政部最近認定中國操縱匯率,但這一裁決與財政部自己的標準不符,姆努欽現在也暗示,事情可能會有反轉。簽訂一份新的貨幣協議,只不過是獲得政治上吹噓的權利,根本不具有實質意義。

第一階段協議的真正問題出在協議所適用的基本架構。從貿易到匯率,方法如出一轍,都是用雙邊補救措施解決多邊問題。這是行不通的。多邊問題所需要的解決方案,應該是針對這一問題賴以存在的宏觀經濟失衡。這可能意味着要有一個互惠的市場開放框架,比如簽訂雙邊投資協定,或者再平衡兩國之間的儲蓄差距。在儲蓄方面,中美兩國是處在兩個極端。

儲蓄問題對美國來說尤為重要。2019年第二季度,美國的凈國內儲蓄僅占國民收入的2.2%,遠低於20世紀最後30年的平均6.3%。到目前為止,增加儲蓄(從預算赤字的不祥走勢看,它與美國當前的做法正相反)是減少美國與中國及其他101個國家貿易逆差的最有效方法。這麼做也可以讓人們不再誤把注意力放在對多邊世界中美元的雙邊評估上。

對於政治家,用宏觀視角考慮問題總是很難,在今天的美國尤其如此,因為它不那麼適合排外的雙邊思維定勢,比如抨擊中國。隨着抵制中國的新跡象正浮出水面,第一階段協議也許永遠都不會有結果。即使有結果,對於解決當今世界最棘手的經濟問題之一也是弊大於利。

全文翻譯自報業辛迪加(Project Syndicate),原文標題“No Art to the US-China Trade Deal”(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