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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未來

2021-11-23

周柳建成:

您曾在《紐約時報》上撰文,談塔利班接管阿富汗的“速度”和“範圍”,以及此事在西方引起的反思。中國如何汲取前車之鑒來獲得成功?您又是如何衡量成功的呢?

周波:

國際社會親眼目睹了美國主導的對阿富汗長達20年的軍事干預是怎麼失敗的。值得欣慰的是,阿富汗人民對中國人沒有不好的記憶,因為歷史上,中國從來沒有侵略過阿富汗,與那些遠道而來的侵略者是完全不同的。這就為中國在阿富汗的工作奠定了良好的基礎。為什麼阿富汗人相信中國人民?一個原因就是,中國在政治上不偏不倚,值得信賴,即使在歷史上的“絲綢之路”時期,雙方關係也非常的融洽。所以說,中國是值得被信任的。此外,世界上所有人都知道,中國擁有首屈一指的基建能力和工業能力,而阿富汗人又恰好是鄰居,那為什麼不幫幫他們呢?

周柳建成:

21世紀初的時候您去過阿富汗,距離美國領導的反恐戰爭打響沒多長時間。您在當地見過人們遭受的苦難吧,那些我們都熟知的、媒體報道的苦難?

周波:

那是我一生當中最難忘的時刻之一。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國家被戰爭毀成那個樣子。我看見山上的房子,很怪,所有房子,一棟接一棟,都沒有門,也沒有窗戶,那種樣子很是怪異。我們為阿富汗的醫院提供醫療援助,當時喀布爾最好的醫院裡只有一台醫用血壓計,簡直太不可思議了。我住在洲際酒店,這是當時喀布爾最好的酒店之一。但我的房間天花板牆皮往下掉,不得不用木頭撐着。我們乘電梯的時候,電梯突然就動不了了。所以,喀布爾這間最好的酒店我們都無法住。我們大家看到的,至少在電視上看到的,就是一場不停實時發生的人道主義危機。

周柳建成:

我們從電視看到,美軍一架C-17要從喀布爾機場起飛,人們緊緊抓住機身,等飛機升空之後人掉了下來,這會讓您有什麼感想?

周波:

這是我見過的最慘畫面。我不由得想,這個國家怎麼會陷入這般境地。不應當這樣啊!縱觀歷史,阿富汗文明是璀璨的,我甚至記得大英博物館裡有阿富汗文明的展覽。而如今人們所知道的阿富汗,要麼是相互殘殺,要麼是抵抗外來入侵。什麼導致了這種悲慘的局面呢?是戰爭,是美國和北約領導的“沒完沒了的戰爭”。我在想,現在的撤軍,是否意味着美國及其盟友把注意力轉到別的地方?它們會不會把資源調配到那個地區,去重新製造我們在阿富汗遇到的問題?美國的盟友們應當從阿富汗戰爭中吸取教訓。阿富汗戰爭也許是美國領導的全球反恐戰爭的結束,也許是美國在全球軍事撤退的開始,但毫無疑問的是,它是美國與中國在亞太展開激烈競爭的開端。

周柳建成:

美國的一些退休高官,包括退役中將卡爾·艾肯伯里,都表示了新的擔憂,認為美中兩國之間的軍事危機溝通系統,往好里說是不可靠,往壞里說是根本不存在。而且,他們指責中國這些年在一些關鍵節點拒絕溝通。這一切與您對這些事件的了解相符嗎?

周波:

我本人和卡爾·艾肯伯里是認識的。我同意這種危機管理並不可靠,但其背後的原因又是什麼呢?說白了,就是因為美國在中國的家門口挑釁。事實上,是美國的軍艦經常來到這邊,幾十年來,這一直是個問題。中國在戰略層面上表示,說你至少得減少這一類偵察或監視,最好是完全停止,這樣困擾雙方互動的問題才會消除。然而美國人的做法是,“不,我們就是要挑戰你過度的海洋申索,但你必須要確保我們的安全”,這怎麼可能?

周柳建成:

南海一旦發生軍事對抗,是否會引發其他衝突和行動,包括禁運?

周波:

很可惜的是,這種情況已經出現過了。例如2001年,我們發生了軍機相撞。2018年,中國和美國的兩艘軍艦險些撞到一起,中間只差了41米。但隧道的盡頭仍然有一絲光亮。去年10月,中國國防部和五角大樓舉行了“危機溝通工作組會議”。我很高興“危機”這個詞被提到。他們談了“危機”的概念,最重要的是,他們談到危機的預防。但固有的問題是,美國船隻頻繁地進入南海和台灣海峽,擺明了他們是想挑戰中國。這非同尋常的一點是,美國軍艦在世界各地航行,挑戰其他國家所謂的“過度海洋申索”。但它挑戰中國不一樣,甚至在開始行動之前,他們就已經宣布要這樣做了。

周柳建成:

美國總統的氣候特使約翰·克里今年會見了楊潔篪。中國已經闡明了自己的應對氣候變化路線圖。第26屆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將在蘇格蘭的格拉斯哥舉行。假如不是氣候變化,那麼中美兩個主要經濟體兼大國,能夠在哪些問題上為人類尋找前進的道路呢?

周波:

我希望我們有更多的領域可以合作。美國常務副國務卿舍曼訪華期間,曾提到就朝鮮、伊朗、阿富汗和緬甸問題進行合作。但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美國似乎只希望中國在它感興趣的領域合作,而在其他一些領域繼續與中國對抗。沒錯,競爭是人性的一部分,但合作難道不是人類本性的一部分嗎?我個人認為,合作而不是競爭,才是我們靈魂中更美好的人性,所以還是希望合作能夠佔上風。

周柳建成:

我們再說說習近平主席和拜登總統半年多來的首次通話。白宮說電話是華盛頓打過來的。為什是現在?

周波:

我認為這種溝通,這種最高層的對話,是至關重要的,尤其是在雙方關係不太穩定、競爭激烈的情況下。這種常態化的對話非常、非常重要。談到中美關係本身,遺憾的是,特朗普總統為中美關係定下的基調就是競爭關係。。這不是中國想要的,中國仍希望雙方是一種合作關係。目前,我們確實看到了由合作滑向競爭的這種不健康趨勢,我最大的希望是它不會進一步滑向對抗。

周柳建成:

兩位元首提出並討論了近年重塑兩國關係的若干問題。這是不是意味着,或者有證據表明,從現在開始情況會好轉?

周波:

中美在經濟和軍事領域的差距只會越來越小。隨着時間的推移,我認為美國會發現,在許多國際領域它必須與中國合作。這是我感到樂觀的一個較重要理由。從經濟上講,中國經濟相當於美國的70%。但幾乎所有重要的經濟學家都認為,到2030年,以GDP計算,中國將成為世界上最大經濟體。沒錯,從總體上說,美國軍隊仍然比中國軍隊強大,但中國人民解放軍用不着同美國在中國周邊以外的地區競爭。如果你看中國的海外軍事活動,無論是維和、反海盜、救災還是從戰亂國家撤離人員,都是人道主義性質的。在亞丁灣,中美在打擊海盜方面有良好的合作,雙方也可以攜手應對其他的非傳統威脅。所以,我們的大門永遠是敞開的。我從來不認為美國是例外或不可或缺的。為什麼國會山會有如此大的動亂?那是相當令人震驚的。中國的崛起為人們提供了常識,,常識意味着在任何歷史時期,不同的文明、社會制度、宗教、文化都要共存。

周柳建成:

周先生,非常感謝您今天抽出時間,讓我有機會與您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