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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美國亞馬遜公司宣布啟動大規模裁員計劃,至多可能涉及約3萬個工作崗位。亞馬遜裁員並非因為經營不善,相反,其最新財報顯示企業經營十分強勁,雲業務實現近三年來最快增長,股價在11月創下新高。業績強勁卻大幅裁員,看起來有違常理,然而這正是當前美國經濟的一大特點,即企業盈利能力與社會失業同步上升。一些分析師和經濟學者稱之為“無就業增長”或“無就業繁榮”。
2023、2024年,標普500指數自1999年以來首次連續兩年漲幅超過20%。過去12個月,標普500指數從約5900點漲至目前超過6700點,漲幅超過12%,繼續保持強勁增長。科技股在今年8月超過2000年時的高點,創下新記錄。10月底,英偉達市值達到5萬億美元,是有史以來市值最高的企業,微軟、蘋果兩家公司也都突破4萬億美元。美國企業盈利能力同樣處在歷史高位。從美國經濟統計局數據看,2009年至2020年美國企業利潤增長基本平穩,但2020年開始盈利能力急速上升,2024年四季度實現利潤約4萬億美元,接近2020年同期的兩倍。同時,美國企業利潤佔GDP比重也處在相對高位,2024年底達到13.1%。2025年前兩個季度盈利增長略低於預期,但絕對值仍處在非常高的位置上。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美國就業機會和薪資水平並未實現同步增長。2024年,全美企業裁員近80萬人,而2025年截至10月裁員人數就已超過100萬,全年註定再創新高。同期,美國僱主宣布的招聘計劃數量為2011年以來最低。2025年全年失業率預計將保持在4.5%左右,就業市場增長緩慢。對年輕美國人來說情況則尤為嚴峻,今年8月16至24歲勞動力的失業率飆升至10.5%,為疫情以來首次突破兩位數。近年儘管名義工資大幅增長,但由於持續高通脹,實際工資並未增加。2023年年中通脹回落,實際工資恢復增長,但增速仍然較緩慢。若從2020年來看,五年來實際工資增長可能為負數,購買力並未完全恢復。
對於這一現象,美國國內的看法是分化的。最近,美國經濟學家奧利弗·布蘭乍得來中國開會,他在回答記者提問時說,對“無就業增長”的擔憂是錯誤的思路。他認為,如果產出增長而就業沒有增加,那就意味着生產率增長動力很足,這對美國是非常好的消息。言下之意,他因此更看好美國經濟的前景。同樣有不少經濟學家和投資機構指出,生產率提升是實現GDP長期增長的最佳支撐,由生產率驅動的增長將帶來巨大的財富效應,而且生產率提高將降低產品價格,有利於提升福利水平。對於很多人擔心的人工智能所帶來的失業問題,普遍的看法是還不能下定論。包括辛頓等在內的專家認為,此前的工業革命也帶來顛覆式就業結構調整,但並沒有造成破壞性的失業問題,目前人工智能的崗位替代仍然集中在部分行業。此外,人工智能的快速發展和應用有助於美國贏得長期競爭,特別是對中國的競爭。
但更多的則是擔憂。在哥倫比亞廣播公司最近對美國總統特朗普的專訪中,特朗普將股市繁榮作為他的突出政績,但主持人指出不是每個人都持有股票,不是每個人都有401(K)賬戶(並用該賬戶進行包括股票在內的多元化投資),而通脹還在持續,裁員還在進行。特朗普對此選擇避而不答,將話題轉到批評拜登政府上。事實上,美國股市上漲和企業盈利所帶來的財富效應並沒有惠及工薪階層,普通白領和工人的實際收入因為通脹、裁員、工作調整等因素降低了。美國各階層的財富呈現出顯著的“K型”分化,即最富有階層的財富大幅增長,中低收入家庭的財富變化相對較小,貧富差距繼續拉大。據美國聖路易斯聯邦儲備銀行統計,2024年二季度至2025年二季度,美國最富有0.1%的人群財富凈增加大約1.9萬億美元,到2025年二季度總資產超過23萬億美元,而底層50%的人群財富僅增加2500億美元左右,總資產約4.2萬億美元,增加值和絕對值分別僅為前者的25%、18%,美國的財富繼續向最富有人群集中。
更加不確定的是美國製造業的前景,而這將直接影響就業。特朗普靠“鐵鏽帶”敘事贏得大選,就任後投入大量資源推動製造業迴流美國,甚至強壓日本、韓國等盟友向美國投資。但從“無就業增長”這一現象來看,美國企業的投資仍在大量轉向科技和金融等高利潤行業,並加大對人工智能和自動化技術的應用,減少僱員。有分析認為,過去五年美國企業利潤率上升主要是由科技、醫療、零售批發、貿易、能源、金融等行業貢獻的,並且主要不是由於改善生產和經營,而是由於向利潤率更高的科技和金融部門轉移實現的。其中,像英偉達、亞馬遜、谷歌、微軟這樣的科技企業貢獻利潤自不待言,金融本身就是高利潤行業,而零售、批發、物流、貿易等企業也由於應用自動化技術提高了利潤率。很多新增投資並未創造新的就業機會,比如亞馬遜在啟動裁員的同時,也宣布投資1500多億美元,其中相當一部分將用於人工智能開發和應用,這意味着未來還會有更多的崗位流失。
顯而易見,評價“無就業增長”對美國是好是壞,取決於站在哪個階層來說話。總體看,“無就業增長”可能是美國經濟的階段性特點,不管從哪個階層出發,在當前的美國政治氛圍下,它能否被成功消化都將是一個巨大的問號。如果美國無法找到更有效的利益分配機制,那麼可能面臨的就不僅是就業結構調整,而是更深層的社會政治危機。在最近紐約等地的選舉中,已經可以看出端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