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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失敗的貿易戰

2019-03-11

特朗普總統的政治表演始終遵循着一種模式。他製造出一場危機,然後企圖變成解決危機的英雄。就像先放火,再打電話給消防隊,並因此受到稱讚。樂觀地說,危機也許能夠為更好的解決方案提供討價還價的槓桿,但不幸的是,危機也有成本和意想不到的後果。特朗普重新回來談判後往往得不償失。雙方都深受其害,互惠互利的協議卻漸行漸遠。

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最戲劇性的是與朝鮮的過山車式關係。上任第一年裡,特朗普加大言論上的“炮火與怒火”,並將軍事資源調往該地區,使戰爭似乎一觸即發。到2018年初,雙方掉頭轉向,停止了相互的武力威脅。特朗普說服中國加強經濟制裁。美方推遲了在朝鮮及其周邊地區的例行軍事演習,朝方則停止進行核試驗和導彈試射。特朗普承認他對朝鮮領導人金正恩的喜愛,然而,接下來的一年事情再無進展。朝鮮仍然是一個擁核數量有限的核國家。突破性或永久性的解決方案杳無蹤影,朝鮮人民繼續受着經濟制裁和金氏政權的壓迫。特朗普嘗試了大棒,卻沒有提供切實推動達成具有變革意義協議的胡蘿卜。

今年冬天,特朗普對民主黨即將接管眾議院的回應,是拒絕共和黨控制的跛腳鴨眾議院提出的預算,因為它只給他珍視的邊境牆提供少量撥款。由於他拒絕簽署這份預算案,大部分政府機構關了一個多月的門。到最後,他讓步並簽了民主黨控制的國會通過的預算案,而這份預算案給邊境牆城的融資更少。承受了巨大痛苦,卻一無所獲。之後他宣布滑稽可笑的“國家緊急狀態令”,就連他自己也承認,面對難以避免的法庭挑戰這很可能是徒勞的。

特朗普與中國的貿易衝突也遵循類似的腳本。他大範圍、前所未有地開徵關稅,最終影響了大約一半的中國出口產品,製造了一場危機。中國以牙還牙,不過力度沒有那麼大。在對中國出口的500億美元產品徵收第一輪關稅後,財長姆努欽去年5月率代表團訪問北京,雙方當時幾乎達成一致。但美方代表團內部存在分歧,特朗普否決了有可能達成的協議。9月份,特朗普對另外2000億美元中國出口產品加征10%的關稅,並威脅到年底提高到25%,仍然不能如願的話,關稅範圍還可能擴大到每年約5000億美元中國輸美產品中的其餘大部分產品。這是冷戰初期以來美國總統採取的最大規模貿易行動。

然而,在特朗普模式下,對話還在斷斷續續舉行,但沒有實質性突破。在美國股市經歷貿易戰和政府關門雙重影響的動蕩之後,特朗普放棄了進一步提高關稅或加征新關稅的威脅。和朝鮮問題一樣,他轉變調門,大肆炒作與中國簽訂一份全面新貿易協定的前景。中國政府假意逢迎,提出了聽上去頗為大膽的新建議,比如在接下來的六年當中購買超過1萬億美元的美國產品,令它從美國的進口翻番。樂觀情緒提振了股市,但這一切是障眼法嗎?

中美雙方是生活在平行宇宙,缺乏相互了解。除了說的好聽,中方不可能比去年5月的建議走的更遠。建議包括每年增購數百億美元的農產品、石油產品、液化天然氣和集成電路,這與特朗普的要求相差甚遠。其中中國也許把從伊朗的120億美元石油進口轉向從美國進口,並放寬現有監管障礙,購買更多美國的肉類產品。多年來中國還表示會降低各種關稅,包括15%的汽車稅,雖然這不太可能提高美國生產的汽車銷量,但它有利於鄰近的韓國和日本的出口。中國一直表示願意向外資銀行和保險公司進一步開放金融市場,但魔鬼藏在細節當中。這些讓步去年5月就擺上桌面,可特朗普及其強硬派顧問認為還不夠。

中國還能給些什麼呢?美國絕大多數貿易專家認為已經很多了,而特朗普的願望清單大多不切實際。如果將來的一紙協議遠遠超出中國去年5月的提議,那它的大部分內容將是中國不能或不願信守的空頭承諾。無論貿易戰給雙方帶來多大痛苦,任何可行的讓步都不可能超出中國政府的行政管理能力或美國的執行能力。也許,即使空洞的承諾也能在短期內提振金融市場和特朗普不堪的政治命運,但空洞的承諾不會帶來長期利益。

中國也許被迫做出空洞承諾,但這些承諾都是那種難以查證的,比如為商業利益進行的間諜活動。間諜活動本質上就是隱蔽的。包括美國和中國在內的多數大國都在這方面投入了大量資源。要求一個國家同意不從事間諜活動,就像要求你的配偶不對任何人有色情念頭。他們也許很痛快地答應,但你的要求真管用嗎?你明知道這很難查證,也容易抵賴。在間諜被抓到的時候,你可以起訴或交換他們,但政府和私人公司還是會繼續從事間諜活動。最好的防禦就是有效地反間諜。

美國對中國“2025計劃”為先進產業的研發提供補貼怒不可遏,這也助長了不切實際的要求。中國已經停止了對這一計劃的宣傳,但阻止研究是不可能強制執行的。比方說,一旦給工業的研發補貼以某種方式被阻止,中國只需把研究資金轉給它的大學去完成同樣任務就行了,就像美國公司與美國優秀的研究型大學合作一樣。起草一份協議要浪費大量時間和筆墨,而阻止研發肯定會被中方規避。

許多評論人士強調說,協議將更好地執行知識產權保護,包括專利、版權、商標和商業秘密。在技術含量高的產品銷售中,這類壟斷力量是收入當中越來越重要的因素。但這些要求未顧及中國政府、包括法院和警察的能力局限性。它們不像美國那樣公平或高效,需要循序漸進地改善。法律可以變,但真正的進步必須發生在多元複雜的社會關係中,而不是紙上。對對方要求做出的承諾越是雄心勃勃,越是可以肯定將來的結果達不到預期。與任何政治制度一樣,制度的惰性會阻礙改革。譬如,想像一下有外部勢力要求美國消除種族歧視,我們也許可以答應,但我們又能做得多好多快呢?

特朗普喜歡採取強硬手段,提出大量要求,但當痛苦加劇和遇到阻力的時候,他就會退縮。他所忽視的是提供重要的積極鼓勵措施。如果特朗普與從前的總統一樣,先商談容易實現的目標,我們本可以在2017年達成互惠協議,獲得即使經過所有貿易戰痛苦依然懸而未決的協議中的大部分實質性內容。更勝一籌的是,如果他敢達成一份有遠見的協議,就像埃及前總統薩達特在耶路撒冷,那麼就可能取得前所未有的相互增益。但是相反,特朗普也許繼續堅持不可能且無法執行的要求,而武斷的關稅和不確定性將繼續打壓中美兩國的經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