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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張志新 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美國研究所研究員

美國在阿富汗:現實還是幻想?

2025-10-11
2021年6月25日,阿富汗巴格拉姆空軍基地的一個大門。美國四年前從阿富汗慌亂撤軍,這一龐大軍事設施落入塔利班之手。如今塔利班政府拒絕美國總統特朗普重新拿回該基地的請求。(美聯社檔案照片)
2021年6月25日,阿富汗巴格拉姆空軍基地的一個大門。美國四年前從阿富汗慌亂撤軍,這一龐大軍事設施落入塔利班之手。如今塔利班政府拒絕美國總統特朗普重新拿回該基地的請求。(美聯社檔案照片)

9月,美國總統特朗普突然宣布尋求“奪回”阿富汗巴格拉姆空軍基地,這與美國2021年的撤軍形成鮮明對比。與新保守派的意識形態十字軍東征和前任的自由國際主義不同,特朗普的做法基於對國家利益的清醒算計,且這種國家利益被狹隘地定義為權力、安全和經濟收益。此舉也體現了特朗普外交政策的核心原則:交易現實主義、零和競爭和戰略機會主義。

阿富汗處在中亞、南亞和中東交匯處的關鍵位置。巴格拉姆空軍基地曾是美國使用了20年的戰爭後勤和作戰中心,特朗普要求收回該基地的驅動力是它無與倫比的戰略價值。

首先,美國的目標是佔據地區主導地位。從巴格拉姆,美國投射力量可以東至中國,西至伊朗,南至巴基斯坦和印度,北至資源豐富的中亞地區。

其次,華盛頓希望填補戰略真空。2021年撤軍以來,中國和俄羅斯擴大了與塔利班領導的政府的外交和經濟聯繫。通過重新介入,特朗普希望破壞這一態勢,重申美國在他認為美國競爭對手漸得勢地區的優勢地位。

第三,不作為代價巨大。隨着土耳其、伊朗和俄羅斯等地區大國爭奪影響力,特朗普團隊認為,撤退就等於放棄19世紀英俄帝國“大博弈”的關鍵節點。

但最重要而且特朗普也不應忽視的,是塔利班領導的政府的回應。他們直言不諱地拒絕了他的要求。塔利班表示阿富汗人將繼續戰鬥20年,並暗示奪回巴格拉姆將重新點燃戰爭,即使他們也許無法獲勝。

遏制中國

特朗普明確地從仇華視角來描述巴格拉姆的價值,指出“它距離中國核設施只有一小時航程”。然而這種說法可能並不準確。正如一位分析人士所說,即使是超音速B-1B轟炸機,也需要四五個小時才能抵達中國西部的目標。因此,與其將特朗普的話視為軍事評估,不如將其視為空洞的政治言論。

巴格拉姆的真正價值在於能收集中國西部軍事活動的情報,擾亂中巴經濟走廊,並將軍事力量部署在新疆附近——那裡是中國核心的安全關切。因此,奪回巴格拉姆將使中國西翼的形勢複雜化,迫使它轉移安全資源,並有可能在對華盛頓有利的條件下與美國談判。更重要的是,這一想法與特朗普的“印太戰略”相契合,即把一系列軍事壓力點從南海延伸至中亞。

在9月19日的例行記者會上,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林劍直接回應了特朗普的言論。他批評美國“在地區渲染緊張、製造對抗”,並稱此類行為“不利於地區和平”。他敦促各方“為地區和平穩定發揮建設性作用”。

攫取自然資源

阿富汗是世界上最貧窮國家之一,但其未開發的礦藏估值超過1萬億美元。該國擁有豐富的鋰、銅和稀土元素礦藏,這些元素對現代技術和綠色能源至關重要。事實上,美國政府長期以來一直覬覦阿富汗豐富的自然資源。據《紐約時報》報道,2006年,小布殊政府對阿富汗進行了空中勘測,以繪製該國礦產資源地圖。在奧巴馬總統領導下,五角大樓成立了一個工作組,在阿富汗打造採礦業。然而,因腐敗猖獗、安全問題以及缺乏道路、橋樑和鐵路,該計劃遇到了重重阻礙。

特朗普第一屆政府明確提到過這一資源潛力。在現實主義推動下重返阿富汗,可能涉及要確保美國公司獲得這些資源,從而將軍事存在轉化為經濟優勢。這並不是為當地人民發展阿富汗經濟的人道主義努力,而是一種交易策略,旨在確保這些關鍵礦產不會落入中國等競爭對手手中。

通過建立安全框架,美國可以為其投資和開採創造有利條件,從而加強自身先進電子產品和軍事硬件供應鏈的安全,同時不讓對手獲得戰略資產。這是基本的治國經濟方略:運用國家力量保障國家財富。

阿富汗喀布爾郊外的美國巴格拉姆空軍基地(資料圖片:EPA Images)
阿富汗喀布爾郊外的美國巴格拉姆空軍基地(資料圖片:EPA Images)

改變拜登的政策

特朗普“奪回巴格拉姆”的要求符合其更大的使命,即消除前任的政治遺產。特朗普為拜登2021年的撤軍貼上“可恥的災難”標籤,利用巴格拉姆羞辱其前任,並將自己定位為強有力的替代人。與退出巴黎協定或世衛組織一樣,特朗普的復出導致拜登政策的系統性瓦解。僅特朗普上任的頭兩個月,就有100多項拜登的行政命令被撤銷。

儘管可能性很小,但威脅武力奪取巴格拉姆的“對華強硬”言論卻在2026年中期選舉前團結了特朗普的基本盤。然而諷刺的是,特朗普本人簽署了2020年《多哈協議》——在該協議內,承諾全面撤軍。如今,他的轉向說明其外交政策的動機是政治報復,而非戰略一致性。

特朗普暗示,塔利班需要美國提供某些東西,其中可能包括國際承認、恢復阿富汗的聯合國席位,以及解凍約70億美元的阿富汗資產。特朗普曾表示:“我們正努力把它拿回來,因為他們需要從我們這裡得到一些東西。”

但塔利班政府對此堅決反對。阿富汗陸軍總參謀長法特魯拉·法西赫表示:“在巴格拉姆空軍基地問題上,任何妥協都是完全不可接受的。”阿富汗外長阿米爾·汗·穆塔基宣稱,即使美國全面承認阿富汗並重建整個國家,也不足以補償放棄巴格拉姆的損失。

特朗普對巴格拉姆的索求說明其外交政策核心是現實主義。實力是槓桿,聯盟是交易,原則屈從於機會。但缺少務實精神的現實主義是愚蠢的。塔利班的反抗、中國根深蒂固的地區作用以及美國的戰爭疲勞,使得收回基地成為代價高昂的幻想——為維持這個已被塔利班改造成紡織廠的基地,每年可能要燒掉2000億美元。

歸根結底,特朗普重返阿富汗與其說是一項大戰略,不如說是在一個不斷發展的多極世界中的懷舊之舉。正如塔利班警告的那樣,有些矛盾最好還是留在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