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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點話題】:美國大選 中美關係 全球治理 氣候變化 脫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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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陶文釗 中國社會科學院榮譽學部委員、美國研究所研究員

21世紀國際格局不是中美「新兩極」

2020-01-22

對於21世紀的國際格局,現在學界有多種說法。其中一種說法認為是中美“新兩極”格局,並稱這種結構已經“呼之欲出”。如果是“新兩極”,那就是美國向中國交權,或者是中國向美國要權,那麼“兩極對抗”就是很可能的了。但筆者認為,21世紀的國際格局不再是重複這種權力在兩個國家間轉移的舊模式,因此我們也要跳出這種“權力轉移”的舊思維來觀察中美關係。

冷戰結束後經濟全球化加快發展,21世紀也仍然是一個全球化的時代。全球化帶來的一個效應是國際間權力的分散化,而國際間權力的分散化又催生了多極化。

如何理解國際間權力的分散化?

首先,全球化銷蝕了主權國家的部分主權。在全球化過程中,每個主權國家都讓渡了一部分主權,但也都享受了別國讓渡的主權。舉例來說,在舊中國,中國對列強出讓的最重要經濟主權是關稅自主權。1842年的《南京條約》和1844年的《望廈條約》規定,中國只能對進口商品徵收“值百抽五”的關稅,如要調整,需與各國領事協商。一直到1929年南京國民政府成立以後才宣布收回了關稅自主權。而現在,各國都加入了WTO,那就必須遵守它的相關規定減讓關稅。但這種減讓是相互的,有的國家利用別國的減讓權力比較有效,這就是趨利避害的問題。

其次,聯合國、國際組織、國際條約都對國家權力形成制約。一個國家既然成了國際組織和國際條約的成員國,就要遵守其規則,履行其義務,這就對國家權力造成了限制。但這對各國也是公平的。特朗普當政後退出了那麼多國際組織和條約,稱其“損害美國主權”,跟他的“美國優先”理念不合。但他的所作所為遭到國際社會的普遍批評。

第三,主權國家仍然是主要的國際行為體,但越來越多、越來越強大的非國家行為體參與到國際關係中來。這些非國家行為體對國家權力也形成制約,如跨國公司、恐怖組織、無國界醫生、無國界記者、國際犯罪組織、毒品卡特爾等,成為全球化和國際政治中不可忽視的因素。全球化過程中世界產業鏈的形成主要是企業行為,企業是真正的主角。特朗普政府對中國發起貿易戰後,呼籲在華投資的美國跨國公司回遷美國,但應者寥寥,許多公司還準備擴大在華投資,這是他的權力受到限制的一個生動例證。

第四,技術進步也對國家權力造成衝擊。互聯網給予人們獲取信息的自由程度是以往世紀不可想像的。人工智能、量子計算、太空探測等新科技對社會會產生什麼影響,我們現在還難以預測。

由於上述種種權力分散化的趨勢,國際間的權力再要像過去那樣集中在一兩個國家手中是不現實的,這也是美國霸權相對衰落的主要原因。但同樣清楚的是,美國失去的那部分權力不會完全轉交到中國手中。當前的國際格局還不是成熟的多極格局,但這種格局已經“呼之欲出”。

從經濟方面說,中國的崛起是全球化和世界經濟增長的突出事例,美國和中國是世界兩個最大的經濟體,是超10萬億美元的經濟體,似乎是“兩極'。但中國的人均GDP只有美國的1/6,在世界上仍然大致排名在第70位。就經濟增長的質量來說,中國在世界產業鏈中仍然處於中端或中端偏上一點的地位,大有改善的餘地。中國的金融全球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從安全方面看,冷戰結束近20年了,國際軍備控制方面的主要玩家仍然是美國與俄羅斯,雙方仍基本處於“確保相互摧毀”的態勢,中國擁有的戰略核武器與兩家不在一個數量級上,這個差距很難在短期內縮小。

在科學技術方面,據中國科學技術發展戰略研究院研究員趙剛介紹,有關部門選了10個高科技企業,1149項技術,請了8000多位專家評估,中國處在世界領先水平的佔15%,跟世界先進水平同步的佔30%多,落後世界先進水平的50%多,也就是說一半以上的技術落後於國際先進水平。跟美國相比整體差距13到15年,跟韓國相比整體差距8到10年。中國顯然也還夠不上兩極中的“一極”。

在應對氣候變化與環境保護方面,歐洲值得中國學習之處甚多。中國承諾到2030年溫室氣體排放達到峰值,然後絕對減排,並正在為此而竭盡努力。歐洲在應對氣候變化、保護生態環境方面走在世界前列。中國為過去40年的快速發展付出了沉重的環境代價,生態修復的任務相當艱巨。

在社會生活方面,中國已經步入老齡化社會,由於人口基數,這個世界性難題在中國尤顯突出,我們在全民醫保、養老保障等方面面臨的挑戰很嚴峻。我們的東鄰日本社會安定,生活富足,在應對老齡社會的挑戰方面有許多成功的經驗。

中國對國際事務的影響力確在不斷增長,但主要還是在東亞地區。在其他地區,歐洲、非洲和拉美,中國的影響力還是選擇性的。對中東這樣重要的地區,中國的主要利益在於油氣資源,在一些重要的熱點問題上,中國的影響力遠遜於俄羅斯和歐洲國家。

一些地區的中等國家甚至較小的國家,結成地區聯盟後已經在地區和全球事務中發揮重要作用,歐盟和東盟是突出的例子。有的國家和地區,如印度、非洲和拉美,有着強勁的增長和發展潛力,是絕不可以小看的。

總之,就當前的國際格局來說,除了美國還在較多方面佔有相對優勢外(這種優勢也處在削弱之中), 沒有一個國家在各方面或較多方面佔有優勢,稱得上是兩極中的一極。自然,多極世界是一個動態的概念,一個發展變化的形態。筆者認為,21世紀總體說來會是:由於權力的分散,有的國家或有些國家在某一方面或某些方面起到引領作用,而另一些國家在其他方面佔有優勢,但不會是國際間的權力高度集中在一兩個國家手中。

總之,正如前兩年傅瑩、王緝思等學者所說的,21世紀的國際政治不是美國衰落、中國崛起、中國取代美國成為新霸權國家的簡單故事。霸權興替是既往世紀的歷史,到本世紀已經過時了,這是我們對中美關係不必過於悲觀的根本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