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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許多 耶魯大學福克斯研究員

APA酒店事件:日本自誇史觀的崛起

2017-02-09

過去幾周,兩位酒店業大亨頻頻成為全球新聞熱點,但他們的言論在很多人看來荒誕得離譜。一位是新近就任的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特朗普酒店帝國的掌門人;另一位是元谷外志雄,日本連鎖酒店集團APA的CEO。前者斥責美國媒體充斥“假新聞”,而後者則指責中日間充斥“假歷史”,並宣稱南京大屠殺實屬虛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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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上去,兩位酒店大亨有頗多共同之處。例如,他們的裝潢品味驚人地相似,都喜歡繁複奢華。美國總統的酒店不少都有標誌性的金色玻璃外牆,外加五個巨大的字母“TRUMP”;而日本APA酒店則喜歡用元谷夫人的巨大肖像當裝飾。身為APA酒店社長的元谷芙美子是集團形象代言人,她巨大的肖像出現在大多數APA酒店樓頂。每次我路過一家APA酒店,都會看到元谷芙美子那標誌性的時髦帽子和艷麗衣服。說實話,我每次都折服於她的勇氣,在日本這麼一個低調的國家,穿着如此誇張自己還不覺難堪,實為不易。或許她根本不在乎,畢竟這對夫婦的財產總額達2200億日元,年收入30億日元。

傳統智慧認為,審慎是成功商人應當具備的關鍵品質,但顯然這兩位酒店大亨打破了這一觀念。在美國,上台僅僅兩周特朗普就在國內鬧得怨聲四起,從情報機構到職業外交官都被他開罪;而在國外,他也令傳統盟友和中東國家更加憂心忡忡。在太平洋的另一邊,元谷外志雄則因在旗下酒店的數千個房間內擺放他自己的修正主義歷史著作而惹怒了中國。

正如特朗普斥責美國媒體散播假新聞,元谷聲稱南京大屠殺根本不存在,純屬中國宣傳機器的虛構。

這一表態引發來自中國方面的強烈批評和譴責。作為回應,APA集團在官網發佈聲明:“我們意識到在不同國家歷史解讀和歷史教育有所不同,但請理解,這本書並非旨在批評任何國家,其目的在於讓讀者看到,以事實為基礎的對近代史的正確解讀。”這本書的標題是《真正的日本歷史:理論近代史學II》,標題就反應了元谷的核心觀點:“解讀歷史事件應當不受'傳統'理論的束縛”。

一些元谷的支持者認為,這位商人有權表達自己的觀點,並且否定南京大屠殺也並不必然意味着他就是一個危險的右翼民族主義者。說實話,我不反對人們傳播自己的觀點,人人都享有言論自由。不過,如果我們仔細審視就會發現,事情遠沒有這麼簡單。

元谷是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後援會“安晉會”的副會長、日本李登輝之友理事、日本最具保守色彩的《產經新聞》愛読者俱樂部代表幹事、日本航空自衛隊小松基地金澤友之會會長。一些日本學者相信,這對富有的夫婦經常借APA酒會之機結交黨內高層、商業大亨和自衛隊高官,因此有能力在日本政壇發揮實質性的影響力。

和元谷家族相關的一起著名事件就是自衛隊航空幕僚長田母神俊雄的辭職事件。在參加2008年由APA贊助的一次有獎徵文競賽中,他的論文獲得了最高獎。但這篇論文和日本官方對二戰的立場背道而馳,他否認日本在亞洲發動侵略戰爭。他還進一步認為,日本並非是加害者,而是被美國和中國用陰謀拖入太平洋戰爭的受害者。他也因此被迫辭去自衛隊官職。

即便我們接受元谷只是在表達自己對戰爭看法這樣的說法,也仍可對他的言論提出質疑。南京大屠殺是史料詳盡的歷史事件,無論是官方還是學術界對其真實性都沒有懷疑。唯一的爭議是死亡人數。中國政府堅持30萬人遭到屠殺,在二戰後成立的遠東軍事法庭則認為死亡數字超過20萬。日本一些保守政治人物和學者主張,這一數字可能更低,約1.5萬-4萬人。但元谷卻認為這一事件是虛構的,並且他自認為他的觀點是“以事實為基礎的對近代史的正確解讀”。

有人認為,此番APA事件不過是充滿敵意和對抗情緒的中日關係的一個新插曲。但值得注意的是在這次APA事件中媒體的措辭。雖然大多數西方主流媒體,如CNN、《紐約時報》、BBC等都使用了“大屠殺”一詞,但日本媒體,即便是代表日本自由派(左派)的《朝日新聞》也避免使用這一字眼,而用“南京事件”來替代。

這並非孤立現象。我對2015年二戰結束70周年時日本三大報(《讀賣新聞》、《朝日新聞》、《每日新聞》)所刊社論的研究顯示,不僅南京大屠殺鮮被提及,一些通常用來形容日本戰時暴行的詞彙也幾乎集體消失,例如:法西斯主義(ファシズム)、軍國主義(軍國主義)、大屠殺(虐殺)、不道德的(非道な)、非人道的(非人道的な)。《朝日新聞》僅僅在紀念廣島原子彈爆炸的社論中使用了一次“非人道的(非人道的な)”這一詞彙,但這個詞也並非用來描述日本的行為,而是用來形容核武器。

這背後是近年來日本媒體生態的轉變,《讀賣新聞》這樣的保守派報紙日趨壯大,而《朝日新聞》這樣的自由派報紙影響力江河日下。這意味着日本對戰爭的集體記憶正發生更深層次和更大規模的轉變,即從“自虐歷史觀”轉向“自尊歷史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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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元谷外志雄及其好友田母神俊雄則代表了日本政治光譜中最極端的一極,他們支持“自誇歷史觀”。在他們看來,日本歷史是“戰勝者強加給我們的”,“我們必須奪回那個值得我們自豪的真正歷史”。

歷史從來都不中立。歷史記憶不可避免地擁有不同側面,並受到國際關係、政治風向,乃至個人經歷的影響。在戰後的日本,和其他任何國家一樣,圍繞歷史解讀的爭論從未停歇,並且有愈演愈烈的趨勢。無疑,自虐歷史觀已經過時,自尊歷史觀的確是日本所需要的,但日本更應提防極端、危險的自誇歷史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