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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點話題】:中美關係 全球治理 氣候變化 脫鉤 關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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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鮑韶山 澳大利亞昆士蘭科技大學兼職教授

《天才法案》:美國正製造金融動蕩

2025-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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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華盛頓不斷將其經濟戰略打扮為創新驅動和市場導向,但所謂《天才法案》(GENIUS,全稱“指導與建立美國穩定幣國家創新法案”)的通過卻說明絕望在滋生,它導致美國政府在現代化幌子下正不計後果地製造系統性金融動蕩。新法案允許用美國國債支持所謂“穩定幣”的發行,從而人為製造出一種槓桿循環,而這可能威脅美國乃至全球金融體系的穩定。

如果這只是一個學術問題,或只是加密貨幣會議上一個邊緣話題,那就太好了。遺憾的是,事實並非如此。相反,該法案將影響地緣政治趨勢,最終影響美國乃至全球的經濟穩定。在地緣政治領域,如果中國領導層密切關注此事,我不會感到驚訝,如果他們將此舉解讀為一種孤注一擲的流動性策略和帝國自不量力及金融腐敗的危險信號,我更不會感到驚訝。

穩定幣-國債循環:以自我為參考的貨幣機器

《天才法案》的核心內容是一項機制,它允許私人機構發行由1:1美國國債支持的穩定幣。銀行用國債作為監管流動性的緩衝,而新穩定幣則利用國債鑄造新的準貨幣。這些準貨幣可用來購買更多美國國債,支持下一輪穩定幣的發行……如此循環往複。穩定幣的發行是從國債中獲得收益,下游風險則被轉嫁給其他人。

國債由金融機構購買並存入儲備,根據儲備鑄造穩定幣,隨後這些穩定幣被用來購買更多國債,這些國債可以支持更多穩定幣,以此類推。每個階段都會在穩定幣之上構建綜合金融產品,包括衍生工具、代幣化收益產品以及期權掛鉤債權。

其結果是一個建立在主權債務基礎上的金融化循環,無中生有地製造流動性,並將私人收益提取疊加在公共債務之上。這種結構脫離了實體經濟(它為投機而非為生產融資),且槓桿率極高(每張國債都可以支持多個下游債權)。從系統上講,這種結構十分脆弱,因為它依賴於釘子般的穩定性和永不停歇的國債發行。

至關重要的是,它損害了人們對美國國債安全實用的普遍認知。美國債務不再是中性的全球儲備資產,如今成為人為風險之源。在這個循環中,“零風險”的美國國債不再沒有風險,而是成為不斷擴大的綜合性金融工具鏈的基礎抵押品。即使記性不太好的人也能想到,這正是導致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的那樣一種不透明的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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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透表象

這正是地緣政治介入的地方。十多年來,中國一直在穩步減持美國國債。它這樣做並非出自某種宏大的反美元陰謀,而是因為它看清了《天才法案》所透露出的事實。也就是說,美國願意利用其主權債務,不是進行生產能力的建設(幾十年來它從未這樣做),而是構建日趨複雜的金融機制讓投機者獲益,同時也加劇了系統性風險。

這是金融的癲狂,虛擬資本擴張和過度積累都達到頂峰。在此背景下,中美之間正展開關稅談判。問題是,這種不斷加劇的風險將如何影響談判?人們不禁要問,無論在關稅、供應鏈或技術轉讓方面,中國為什麼要和一個明顯有意製造金融動蕩的國家達成“大交易”?

雪上加霜的是,美國政壇人士如今正重拾關稅外交這一生硬的工具。參議員林賽·格雷厄姆最近正推動授權美國總統對購買俄羅斯石油的國家徵收100%關稅,以直接打擊中國。在格雷厄姆看來,這樣的重稅將重創中國經濟。他認為,面對失去美國市場和對俄貿易的前景,中國(也包括印度、巴西及所有金磚國家)會選擇美國市場。該法案出台正值特朗普提出50天“寬限期”,當時他宣布了向烏克蘭提供武器的決定,承擔了在烏克蘭作戰的責任。

中國見識過這種情況,並未退縮。為回應特朗普在“解放日”(2025年4月2日)首次發起的關稅攻勢,中國採取了相應反制措施,並迫使美國做出政治讓步。歷史很可能重演。中國有多種選擇,尤其在改變貿易路徑方面。過去三個月它已成功做到這一點,包括深化南南供應鏈,加速去美元化。傑拉德·迪皮波(Gerard DiPippo)最近估計,今年第二季度,中國對美出口損失的82%找到了替代市場。

財政及相關措施促進國內市場的擴張,推動中國經濟持續增長,儘管(或許正是因為)特朗普關稅帶來了不確定性。中國上半年經濟表現強勁,預計增長5.3%,這得益於消費支出擴張(其中零售支出增長5%)、實際工資上漲,以及製造和科技領域資本持續擴張。與去年同期相比,信貸增長率達到8.9%左右,為中國經濟擴張提供了動力。值得一提的是,過去五年消費需求對GDP增長的貢獻率已上升至60%左右。

這表明,與美國接觸的經濟理由正逐漸消失。美國市場貢獻的全球進口需求不超過14%,相當於中國出口的14%,而對美貿易順差佔中國GDP總量的3%不到。如果美國國債市場不再是避風港,如果美國的宏觀經濟政策通過人造穩定幣和單邊關稅變成一種武器,那麼貿易合作的動力就會減弱。相反,雖然斷絕貿易關係可能帶來“雙輸”結果,但中國很可能認為自己能應對短期損失,並做出相當快的調整。如果這種考量發揮作用,那麼戰略疏離將是一個可行的(即使不是首選)選擇。在這種情況下,中國拖延談判、推行自己的進口替代戰略並繼續減少對美元資產的敞口將成為明顯的信號。

系統性風險及全球影響

在華盛頓看來,《天才法案》或許很高明,但對中國——或許還包括世界其他許多地方——來說,它就像會帶來全球性後果的金融絕望。它進一步掏空了人們對美債的信心,損害了美元作為儲備貨幣的信譽——考慮到過去十年日益加劇的美元武器化,其信譽所剩無幾,已經無法進一步削弱了。更令人擔憂的是,它創造了一台服務於華爾街而非普通民眾的人造套利機器。它還發出了一個響亮的地緣政治信號:美國正孤注一擲地押注於金融工程。

在中美緊張局勢加劇、全球格局重新調整之際,美國選擇以排斥其最大債權國之一的方式將主權債務金融化。更糟糕的是,它這樣做是為了換取什麼呢?是穩定幣驅動的收益耕種?加密貨幣衍生品?金融科技平台的私人收益?背後的地緣政治成本可能令人震驚,而其對供應鏈、貿易平衡和外交籌碼的影響才剛剛顯現。

中國不斷退出美債並非孤立行動,它將是中國脫離美國經濟軌道大進程中的一環。正在發生的是生產和貿易解綁,以及貨幣調整,這將逐漸讓中國這個全球最重要的製造業強國從美國的供應鏈架構中脫離出來。對美國經濟而言,這可能意味着消費品供應減少、戰略性投入(稀土、原料葯、太陽能電池板和電子產品)短缺、關鍵行業成本上升、交貨周期延長以及庫存下降。

簡言之,美國可能會發現自己擁有充裕的人造流動性,但獲取現代經濟和實現可負擔生活水平所需的基本商品的渠道卻受到限制。未來不可避免的調整,是向更高生活成本和成本更高的經濟結構轉變。

風險並非金融崩潰,從定義上講,美國不可能非自願破產。風險在於物質匱乏。我們最終可能陷入一個悖論:美元體系充斥着由國債支持的代幣化衍生品,但貨架空空如也,工廠因缺乏中間產品和原材料而停工,基礎設施項目因缺乏零部件而停滯。

對持有美債的國際投資者來說,現在不是觀望的時候,而是應該有序退出,以免所謂的穩定幣和人造槓桿的脫鉤風險失控。至於中國,不再需要它來揭穿美國的虛張聲勢,這種虛張聲勢正從美國內部顯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