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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鮑韶山 澳大利亞昆士蘭科技大學兼職教授

烏克蘭和平曙光難覓

2025-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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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輔烏克蘭陣亡將士紀念牆前的一名烏克蘭士兵

烏克蘭戰爭已持續四年,但和平似乎遙遙無期。最近,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在阿拉斯加州安克雷奇會見了俄羅斯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京。有人稱讚此次會面是一次突破,有人則嘲笑特朗普被“耍了”。

對此,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的回應是給其歐洲支持者打了好幾通電話,隨後他們前往華盛頓,與特朗普討論此次峰會及後續措施。據報道,這些會談似乎並未就核心問題及相關細節達成實質性共識,對安全保障的籠統討論,以及各國對於能否為此做出貢獻的含糊其辭,似乎都迴避着一個俄羅斯關心的問題:北約盟國在烏克蘭駐軍不僅是一條“紅線”,而且是這場戰爭最根本的原因之一。對俄羅斯而言,北約盟國在烏克蘭駐軍是戰爭的核心原因,而非可協商的細節。

事實上,和平的難以實現從根本上說是政治問題,是2008年小布殊為烏克蘭加入北約敞開大門以來,美國多年對聯盟進行動員的結果。對聯盟的動員,包括歐洲國家向行為代理人烏克蘭提供軍事訓練和武裝,讓我們如今面臨著聯盟目標和利益碎片化的局面。該聯盟很難通過某一點去控制,事實上,它的利益和驅動力是分散的。

雖然俄羅斯的行動目標相對統一,但“非俄羅斯”一方——包括烏克蘭、西歐(包括英國)和美國——卻因利益衝突、戰略不連貫和對戰場現實的矛盾解讀而日益分裂。在這些矛盾得到解決之前,有實質意義的解決方案仍難以達成。

儘管西方認為俄羅斯脆弱,但它的目標是穩定的,那就是保衛其戰略邊界,防止烏克蘭成為北約前哨,防止民族主義勢力被削弱。至於對是繼續推進戰爭還是尋求政權更迭的爭論,則屬於技術問題而非生存問題,其國家、經濟和社會依然保持一致。

相比之下,“非俄羅斯”一方則發出各種矛盾的不和諧音。

烏克蘭國內的分歧十分明顯。一方是強硬的民族主義者,對他們來說妥協是不可想像的,任何不能完全恢復領土的解決方案都是背叛。另一方是廣大烏克蘭民眾,他們飽受戰爭之苦,對和平的渴望日益加深。蓋洛普民調顯示,目前近70%的民眾支持談判。

澤連斯基總統發現自己夾在兩極之間。他的政治命運有賴於西方的持續支持和讓民族主義力量站在自己一邊。任何公開的妥協舉動都可能遭到民族主義派系的強烈反對,儘管整體民意已發生明顯轉變,但這些派系在當地仍然掌握實權。因此,烏克蘭政府的迴旋餘地比許多外部觀察人士以為的要小。

歐洲的分裂也不惶多讓。布魯塞爾精英們將自己束縛在華盛頓原創的新保守主義戰略框架中,將戰爭視為民主與專制之間的全球鬥爭。在這種敘事下,妥協是異端,雖有幾個成員國公開反對,但它們是少數。匈牙利和斯洛伐克就主張結束敵對行動,通過談判解決問題。

與此同時我們在西歐看到,選舉壓力或許正迫使領導人走向現實主義。整個歐洲大陸的民眾焦躁不安,通貨膨脹、能源不安全和增長停滯正在削弱公眾對長期戰爭的支持。對普通歐洲人來說,烏克蘭不再是關乎存亡的事業,而是對他們本已脆弱的生活水平的消耗。精英言論與民眾情緒之間的差距正在擴大。

另一方面,美國受困於其全球野心和國內疲態,更不要說物質上的局限。軍工複合體從這場衝突中獲益,鷹派決策者也從中獲益,他們認為烏克蘭是新冷戰的前線,對他們來說,維持這場戰爭可讓歐洲在北約內部保持紀律,並阻止俄羅斯鞏固勢力範圍。這一切都是為了削弱俄羅斯,最終目標是讓俄羅斯永久巴爾幹化。

但即使在美國內部,也缺乏連貫性。唐納德·特朗普總統在“北約懷疑論”和強硬的咆哮之間搖擺不定,他時而受“不打別人的戰爭”的MAGA本能驅使,時而又被維護美國全球主導地位的壓力牽引。一些共和黨選民對“永遠的戰爭”持敵對態度,而民主黨人的分歧仍然是人道主義言論和對戰爭升級的現實政治擔憂。另一些人則對俄羅斯抱有強烈敵意。在華盛頓政治圈,政治精英尤其是參議院仍然一心希望擊敗俄羅斯。其他人則認為歐洲是干擾。

在這一切之上是更大的戰略問題:華盛頓是否仍然認為通過北約與歐洲捆綁符合自己的長遠利益,或者,亞洲的引力如今是不是太強了?如果是後者,那麼無限期支持烏克蘭可以說是一種干擾,而非當務之急。美國政府內有人主張轉向,也有人持反對態度。

對於特朗普口中的和平,真正的檢驗是他會否真的停止為烏克蘭提供武器,無論直接還是間接,無論無償的還是有償的。副總統萬斯最近表示,如果歐洲人想繼續烏克蘭戰爭,美國將通過出售武器來滿足其需求。特朗普也明確表示不再“提供”軍事支持,而是出售。

如今,雖然軍事補給線依然存在,但“和平”談判只是減少美國的免費物資敞口,卻讓歐洲陷入同樣的戰爭軌跡。持懷疑態度的人可能認為這不過是一種分工:華盛頓退出為前線融資,以將資源轉向中東和亞洲,同時讓歐洲在北約框架內承擔烏克蘭的負擔。

拋開政治不談,戰場現實是決定性的,那就是俄羅斯正佔上風。烏克蘭正以不可持續的速度失去人員,喪失土地的速度也前所,並且依賴緊急徵兵。西方供應鏈無法跟上這種損耗速度,烏克蘭消耗士兵、機器和彈藥的速度超過了西方的補給速度。相比之下,俄羅斯提高了產量,調動了後備力量,並適應了制裁。時間對莫斯科有利。

西方的反應主要分為三類:

● 否認者堅稱俄羅斯實力減弱,制裁將產生影響,堅持下去將導致崩潰。他們拒絕承認俄羅斯在戰場上獲勝。這種觀點今天已不再可信。

● 有條件的樂觀主義者承認烏克蘭面臨困境,但辯稱解決方案始終是“更多”:更多炮彈、導彈和防空系統,再加上更多制裁,俄羅斯終將屈服。

● 有籌碼的談判者承認俄羅斯無法被擊敗,但認為烏克蘭必須武裝起來才能提升談判地位。然而實際上,持續的戰爭只會削弱基輔的實力。

這三方都遲遲不承認烏克蘭無法在軍事上獲勝。精英們不主張談判,而是指責西方意志不足。

這就是戰爭悖論。俄羅斯是作為單一行為者談判,而西方則像一個分裂的合唱隊。烏克蘭民族主義者不願妥協,布魯塞爾精英們固守意識形態,華盛頓鷹派和國防工業獲利。歐洲公眾和部分美國選民渴望和平,但缺少權力。每一派都有抵制和解的理由,即使戰場的現實已經讓持續的戰爭難以為繼。

要實現和平,必須一個或多個否決權擁有者讓步。這可能意味着:

● 烏克蘭公眾壓力壓倒民族主義一派;

● 美國轉向亞洲,降低烏克蘭的優先地位;

● 歐洲選舉迫使各國政府挑戰布魯塞爾;或者

● 華盛頓和布魯塞爾承認,延長戰爭只會對西方更加不利。

沒有這種轉變的話,現狀就會默認維持戰爭。

也許,對戰場現實的認識正在出現。如果西方一直佔上風,安克雷奇峰會就不會舉行。但西方領導人在華盛頓會晤的相關報道缺乏細節,有關於安全保障的討論最多是含糊其辭,或許更像一廂情願,而非真正的和平解決。特朗普排除了烏克蘭停火和加入北約的可能,但它暗中成為事實上的北約成員似乎是歐洲人所渴求的。

這不太可能成功。

真正的和平需要一些更雄心勃勃的東西:一個新的歐洲安全架構,既承認俄羅斯的關切,也兼顧烏克蘭和歐洲的關切,同時減少對美國大戰略的依賴。俄羅斯在2021年12月曾提議與美國簽訂條約,並與北約達成協議。要實現切實可行的和平,必須解決這些草案文件中的核心問題。任何不足都有可能讓衝突以另一種形式延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