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聚焦：

丹尼爾·羅素先生，您作為長期從事外交工作的官員，曾進入權力中心，包括在白宮和奧巴馬總統身邊工作。現在您將這些知識運用到亞洲協會政策研究所的工作中。幾十年來，您擔任過各種不同的職務，擁有不同的視角，在不同的歷史時刻發揮過不同的作用。那麼，您如何看待當今世界的狀況？

丹尼爾·羅素：

這是個混亂的世界，世界一直都亂糟糟的。現在的不同之處，是關鍵新興技術的影響。當下，變化的速度和範圍確實前所未有，坦率說，今天的情況與我在奧巴馬政府任職時大不相同，而前後並沒有相隔很久。大國博弈一直都有，熱點問題和危機、戰爭、飢荒、洪水等也一直存在。從這些方面看，當今世界並沒有本質不同。但是，除了關鍵技術的影響之外，我感到失望的原因，還在於我們承諾和期待的全球化、全球一體化，以及發達經濟體有能力運用資本和技術改善發展中國家生活福祉，這些都遠未兌現。相反，我認為我們在許多方面退步了，特別是看到保護主義、孤立主義、威權主義和極端民族主義在蔓延。從某些方面說，今天的世界和上世紀30年代有點像，這些變化相當令人擔憂。

中美聚焦：

哪裡出問題了？正如您說的，全球一體化部分實現了，部分則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發展。世界若要完全兌現全球化承諾，您認為轉折點在哪裡？

丹尼爾·羅素：

我不知道是否存在一個轉折點，但回顧過去，很明顯，不受約束的資本主義、純粹的市場自由以及對利潤的絕對追求，不僅造成了巨大的貧富差距，還造成了分裂和不滿，致使一些產業空心化，全球化遭遇逆流。為此，我們在很多方面付出了代價。這種情況絕不僅限於美國，這是一場大範圍戰鬥，它不是簡單的選擇題，不是說“如果我們做XYZ”，一切就會好起來。這涉及巨大的利益權衡和政府能力，坦率說，就是在過度監管和市場約束，以及自由市場和放任逐利之間，領導人是否有能力平衡。作出判斷很困難，而且工具是有限的。

中美聚焦：

您剛才提到，技術讓我們曾經熟悉的領域出現變化，現在，這些領域發生了巨變，人們以為這些技術會帶來進步、發展和保障，但事實並非如此。很多人和群體害怕這種變化，因為他們可能被排除在這一進程之外。美國和中國在世界上處在什麼位置？

丹尼爾·羅素：

歷史上，當工業革命及其他變革性革命發生時，都會有潛在的失敗者感到焦慮，這是這種時期的特徵。因此，公眾對進步和新技術的影響感到不安，是不足為奇的，是很正常的。然而，當今關鍵技術的性質有許多不同之處，甚至是前所未有的。一切變的非常快，新技術的影響力驚人。這些新技術有造福人類的巨大潛力，而不僅僅是對人類生存構成威脅。這是巨大的機會，我們可以在醫學科學、教育、工業等領域看到這些機會。其好處是巨大的，部分已經實現，部分有待挖掘。

你提到美國和中國，我認為，最大問題是兩國政府之間互不信任的程度，兩國民間也越來越不信任對方，這非常嚴重，非常有害，導致我們陷入安全困境。雙方都堅信自己是對方惡意的受害者，所以缺乏基礎或一個平台去利用新技術，進行合作，造福大眾。

任何工具都有可能成為建設性的手段，或是成為武器。如何使用它，取決於持有者和使用者。美中之間的不信任和敵意，實際上是對抗，讓每一種工具都變成了武器。無論是中國領導人還是美國領導人，都不願意放棄將新技術用於防禦或進攻的目的，這也可以理解，部分原因在於，他們擔心如果自己不先這麼做，對方就會這麼做。而這是非常危險的惡性循環。美國和中國是實力大國，都擁有這些新技術。風險在成倍增加，處理好雙邊關係迫在眉睫。與此同時，我們還在努力應對這些新技術不可知的影響。

中美聚焦：

我們這次對話的聽眾知道上述問題的後果可能很嚴重，但這些人沒擔任過負責東亞和太平洋事務的助理國務卿，沒有經過培訓，沒有數十年積累的職業經驗，他們該如何廣泛參與對未來的塑造呢？

丹尼爾·羅素：

每個人，當然是成年人，都應該問自己一個基本問題：我希望生活在什麼樣的世界？接下來的問題是，我希望生活在什麼樣的社區？接下來是，我能做些什麼來影響或塑造我的社區、我的城市、我的國家，讓它朝着我認為合理的方向發展？不是出於意識形態，而是出於我腦海中對健康、舒適和安全世界的想像。這不是職業選擇題，它是挑戰，挑戰我們的想像力——我們期望生活在什麼樣的世界，挑戰我們的勇氣——我們要用什麼行動去實現我們的願景。

中美聚焦：

坐在您對面，看到您在談這個問題時神情振奮。這讓我回想起您任職奧巴馬政府時的那個年代。許多人仍然認為，那些有意義的、取得了成果的變革，離不開奧巴馬迷人且勵志的領導力。在當今這段艱難時期，有哪些經驗教訓可以汲取？

丹尼爾·羅素：

是的，有很多潛在的經驗教訓可以借鑒。奧巴馬的競選口號是希望和變革，它們不是抽象的，也不是汽車保險杠上寫着口號的貼紙。它們準確反映了奧巴馬面對挑戰時的心態，作為美國總統，領導國家，都是挑戰。沒有什麼比希望和變革更好，它不是抽象的變革，而是“把事情做得更好”這種精神的變革。在職業生涯早期，奧巴馬就擔任過社區組織者。正如我剛才提到的，社區與我們準備在社區和全球層面的投入有直接關係。這是可以借鑒的一個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