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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李成 布魯金斯學會約翰·桑頓中國中心主任
  • 徐培婧 布魯金斯學會高級研究助理

「新型大國關係」:一冷一熱

2014-12-04

就像眼尖的中國觀察家指出的那樣,巴拉克·奧巴馬總統在最近的北京之行中,一次也沒提“新型大國關係”。

然而人們普遍注意到,先是在7月的美中戰略經濟對話上,後來在11月中旬與奧巴馬的會晤中,習近平主席都反覆宣傳這一框架。中國官方通訊社在峰會之後報道說,習近平與奧巴馬“承諾推動某種新型大國關係”,並且“(奧巴馬)願意……將中美新型大國關係提升到新高度”。新華社暗示奧巴馬不僅接受,而且積極支持“新型”這個概念。但事實是,奧巴馬政府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迴避。

為什麼中國如此熱衷“新型大國關係”,並製造奧巴馬接受這一提法的印象?為什麼美國不願接受?為什麼對這個看似不錯的概念,中國熱情而美國冷淡?雙方意見相悖的背後原因是什麼?

習近平去年與奧巴馬舉行莊園會晤時闡述了“新型大國關係”,並作了三點概括:1)不衝突,不對抗,強調對話和客觀看待彼此的戰略意圖;2)相互尊重,包括尊重彼此核心利益和重大關切;3)合作共贏,摒棄零和思維,深化利益交融格局。

將自己納入“新型大國關係”,是因為中國希望國際環境更有利於它的發展。從多個朝代興衰,到鴉片戰爭後被迫向西方開放,中國一直將自己視為深受歷史影響與牽絆的文明國度。鑒於歷史上舊的大國與新興大國一再出現衝突,中國期望“新型”框架能避免歷史宿命,讓它在日益一體化的世界中尋求破壞性較小的崛起。

同時,中國希望被平等對待。通過使用“大國”(主要指中國和美國)一詞,中國意在把自己提升到平等的競技場上。獲得美國對這一概念的認可,意味着山姆大叔承認中國的實力與勢力。這正是中國官方媒體暗示奧巴馬支持這個表明兩國相互平等、相互尊重的概念時,所試圖展示的東西。

此外,中國領導人相信,“新型大國關係”能讓兩個大國建立符合中國利益的新行為準則。通過強調概念中的尊重“核心利益”,中國將領土主張擺到最重要位置上。這是中國要更加明確地讓美國和其他周邊國家知道,它們該在哪些區域守規矩。美國接受這一術語,就意味着它承認中國的“核心利益”。相互尊重國家利益,是中國訴求的核心所在。

中國媒體熱衷報道奧巴馬和習近平共同支持這一概念,說明建立“新型大國關係”也有國內動機。儘管中國提出這個概念,本質是針對美國,但其國內目的也不可忽視。從中國角度看,美國是當今世界唯一能遏制它崛起的超級大國,通過強化自己是被認可、被尊重大國這種觀念,習近平能培養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更強的民族自豪感,並獲取鞏固自己國內權力的政治資本。

在太平洋彼岸,美國人對中國的概念表示懷疑和不屑。美國特別在意的是,如果它接受這個概念,亞太地區盟國將如何解讀。

傳統上,美國決策者沒興趣接受別國提出的新地緣政治框架。不言而喻的擔心是,美國承認中國的提法,不僅意味着奧巴馬在雙邊關係中處在下風,也意味着美國承認,面對崛起的中國,自己是落入“修昔底德陷阱”的衰退的舊有大國。

不管怎樣,白宮的主要障礙是懷疑中國的意圖。華盛頓對中國讓外國承認其“核心利益”的企圖感到不悅,認為“核心利益”是一種含糊的領土要求。持懷疑態度者把它看成中國設的“圈套”,目的是讓美國正式承認它在東海和南海遭非議的領土主張。

而且,美國這個太平洋地區的大國如果接受這一概念會讓該地區鄰國如何解讀,也讓它猶豫不前。“大國”框架本身是有缺陷的,因為它忽視了美國的關鍵盟友,無視它們替美國在該地區發揮的重要作用。從日本角度看,更強大的美中關係威脅美日安全同盟,加深了被拋棄的恐懼感。菲律賓和越南等其他較小國家擔心,更強的(美中)夥伴關係只會鼓勵中國的擴張主義。來自軸心盟友的這種擔心,使美國不願冒打破地區安全平衡的風險。

北京和華盛頓如何協調它們在“新型大國關係”上的不同態度呢?如果中國尋求美國對概念的認可,它必須切實改變自身行為,展示對地區穩定與繁榮的承諾和決心。中國需要加強敏感度,了解別國如何看待它的行為。在領土爭端中過於自信,採取強硬立場對付鄰國,對改善中國形象實無裨益。新崛起的大國必須承擔責任,為較弱小亞洲國家發聲,增進亞太地區的利益。沒有實質性行動,這一概念是不會成功的。

另一方面,美國也應重新評估其在“新型大國關係”中的位置。這個概念有助於打破舊有思維模式,挑戰現實主義想法,消除冷戰思維。如同拉里·薩默斯所說,他可以想像一個美中兩國共同繁榮的21世紀,或一個兩國共同失敗的21世紀,但無法想像一個一方繁榮一方失敗的21世紀。中國的概念顯然與美國領導人和薩默斯這類學者對世界的看法有相似之處,這種對世界的看法不應該也不可能為一個國家所獨有。所以,奧巴馬政府不必過於吹毛求疵。美國可以制定更好戰略,着眼大局,而不是過於關注細節。只要“新型大國關係”能引導並鼓勵中國採取非對抗性外交政策,這個概念就是有建設性和有助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