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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年10月,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與馬來西亞總理安瓦爾·易卜拉欣在吉隆坡舉行的第47屆東盟峰會上舉行雙邊會晤並簽署貿易協議。(照片:路透社) |
當美國和中國齊齊到來,中立不再是一種理想,而是超級大國上門之時一個國家行為方式的證明。10月,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訪問吉隆坡,促成了一項新的稀土協議。華盛頓稱其對“確保美國工業的未來”和“加強與國家安全相關的供應鏈”至關重要。與此同時,中國加強了對稀土出口的控制,表明中國在清潔技術競賽中仍然佔據優勢。
根據協議,馬來西亞承諾不會對出口到美國的關鍵礦產實施禁令或配額,儘管它仍維持2024年初生效的國內稀土出口禁令。此舉恰好符合華盛頓的整體戰略:重建供應鏈、對沖北京構成的風險,以及與製造業盟友保持密切聯繫。然而,權力不會通過簽約儀式轉移。中國仍精鍊全球近90%的稀土,這種主導地位令華盛頓擔憂其經濟和軍事影響力。從電動汽車和風力渦輪機到導彈和戰鬥機,稀土為綠色轉型和現代戰爭的引擎提供動力。例如,每架F-35戰鬥機含有超過400公斤的稀土材料。中國的這種主導地位是數十年來巨額投資、承擔環境風險以及龐大工業規模共同鑄就的。與馬來西亞、柬埔寨和泰國建立新的夥伴關係,表明美國希望弱化中國的控制,但這不會在一夜之間改變局面。
馬來西亞明白這一點。它的影響力並非來自取代中國,而是來自學會與北京和華盛頓合作,同時不受任何一方束縛。馬來西亞正暗自試探自身影響力的極限。據報道,它或正通過國庫控股公司與中國國企洽談,在馬來西亞建立一座稀土加工廠。對北京來說,這符合其日益成熟的模式:將清潔技術企業輸出海外,從而擴大國際影響力。對馬來西亞而言,這是深思熟慮的舉措,它將1600萬噸稀土儲量轉化為工業基地,而不是另一個大宗出口原料。
這一野心讓馬來西亞握住了稀土瓶頸,不是開採環節,而是加工環節。通過禁止原材料出口,並投資6億令吉(約合1.42億美元)在彭亨州興建一座新的磁鐵工廠,馬來西亞希望提升本國在價值鏈中的地位。它真正的優勢不在於擁有的資源,而在於所處的位置——美國資本與中國技術的交匯點。
對吉隆坡來說,這種外交悖論正是生存之道。正如貿易部長東姑扎夫魯·阿卜杜勒·阿齊茲在簽約後所說,馬來西亞“不再想做一個只會開採和運輸的國家”。目前,馬來西亞在中立立場上遊刃有餘,真正的考驗在於,在介入一種有爭議的商品後,這種中立是否還能保持自身的價值。
以平衡為基礎的經濟
半個世紀以來,西方企業默默支持着馬來西亞的工業崛起,將檳城、柔佛和居林打造成全球電子供應鏈中至關重要的環節。英特爾早在1972年就進駐檳城,隨後另一家美國芯片製造商AMD於1979年入駐,而當時馬來西亞的出口產品主要還是橡膠和錫。它們的投資奠定了技術基礎,並吸引了博世、英飛凌和西部數據等公司後來加盟。到2024年,美國和歐洲共佔馬來西亞製造業出口的1/5左右,是馬來西亞數字經濟的支柱。與此同時,中國連續16年成為馬來西亞最大貿易夥伴,也是最大基礎設施融資來源。從鐵路到港口,中國“一帶一路”倡議下的投資構建起馬來西亞實體經濟的動脈。比如,耗資100億美元的東海岸鐵路和關丹港擴建等旗艦項目,使得馬來西亞成為中國在東南亞最重要的合作夥伴之一。
其結果是雙重依賴:建立在美國技術和標準上的製造業生態系統,由中國的資本和工程技術支撐。目前,這種安排讓馬來西亞在這兩個體系中都不可或缺。很少有國家能像它這般絲滑。但隨着華盛頓重塑供應鏈,北京不斷擴大其影響力,曾經賦予馬來西亞優勢的平衡很可能變成風險。
新的中立形式
而馬來西亞在稀土領域的豪賭,正迅速演變成一場考驗:在供應鏈決定陣營的時代,這種平衡能達到什麼程度?特朗普訪問之後,馬來西亞仍保持着出口禁令,這似乎是一種控制的象徵,它提醒人們,吉隆坡希望仍由它來決定誰能從其資源中獲利,條件是什麼。但是,控制本身也有代價。馬來西亞此前經歷過這種緊張。位於關丹的萊納斯煉油廠於2012年投產,是東南亞首個稀土加工中心,但很快就因浪費和透明度問題成為政治焦點。隨着該公司擴大布局,老問題又回歸,包括安全與監管,以及馬來西亞人信任誰來塑造他們的經濟。
特朗普訪問以來,這場爭論愈演愈烈。前總理馬哈蒂爾·穆罕默德警告稱,美方協議有可能損害馬來西亞主權,貿易部長東姑扎夫魯·阿卜杜勒·阿齊茲則稱之為“馬來西亞可能得到的最佳結果”,表示它反映了一個夾在兩大強國之間的自由貿易國家的地緣政治現實。這兩種觀點都反映了馬來西亞面臨的部分挑戰,那就是如何在保持投資開放的同時不放棄控制權,如何在不損害國內信任的情況下實現經濟增長。
目前這種平衡依然存在。一邊是美國資本,一邊是中國技術,居中的是國內合法性。在一個競爭塑造供應鏈的世界裡,堅守立場或許比選邊更難。馬來西亞的真正考驗在於,如果中美競爭持續加劇,它將沒有迴旋餘地,這種平衡還能維持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