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策略

中國與海灣阿拉伯國家關係存在致命弱點

2024-07-05
古拉姆·阿里(Ghulam Ali)香港亞洲研究中心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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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30日,習近平在北京舉行的中阿合作論壇第十屆部長級會議上發表講話,盛讚中阿關係進入 "新時代"。

中國與海灣阿拉伯國家的關係不斷擴大且成為國際關注的焦點,但也存在着一個重大障礙:中國不願結成軍事聯盟,而海灣阿拉伯國家自獨立以來就嚴重依賴外部安全保障。雙方的國家戰略存在巨大差異,阻礙着雙方關係向更高層次的地緣政治領域邁進,並讓雙方合作在這個權力中心不斷轉移的時代局限在次要領域。面對各種變化,安全問題將繼續左右這一地區的地緣政治。

背景

二戰後,海灣阿拉伯國家嚴重依賴美國通過正式和非正式安全安排提供的保護。除沙特阿拉伯外,海灣合作委員會的其他五個成員國(阿聯酋、卡塔爾、科威特、阿曼和巴林)都與美國簽訂了正式的防務協議。沙特沒有簽訂正式的防務協議,但數十年來,該國幾乎完全依賴美國提供安全保障。英國撤出該地區後,美國的作用明顯擴大,華盛頓與海灣國家開展了全方位接觸。比如,為這些國家提供安全保障,抵禦外部威脅;建立軍事基地,並部署軍事人員和裝備。美國海軍第五艦隊在巴林設立了總部,巴林成為整個地區海軍行動的戰略樞紐。幾十年來,海灣阿拉伯國家已經將國家安全與美國緊密聯繫在一起。因此,脫離這種關係將是一個漫長而艱難的過程。美國用行動證明了自己的決心。最大膽的例子,是美國1991年對伊拉克入侵科威特的果斷反應。以美國為首的聯軍在“沙漠風暴”行動實施後五天內就解放了科威特,進一步加深了海灣阿拉伯國家對美國安全安排的依賴。戰爭結束三年後,即1994年,阿聯酋還與美國簽署了一項全面防務協議。

然而,到21世紀初,美國與海灣阿拉伯國家之間長達十年的關係開始發生變化。轉變的主要原因,是美國對這些國家的安全問題反應冷淡。例如,在推翻多個政權的“阿拉伯之春”運動爆發期間,美國對其海灣地區盟友反應冷淡;伊朗支持的胡塞武裝在阿聯酋和沙特發動無人機襲擊,美國同樣對此反應冷淡。因此,海灣阿拉伯國家尋求替代盟友,並加快國內武器生產。2015年,沙特成立了伊斯蘭軍事反恐聯盟,目的顯然是為了打擊恐怖主義,背後的原因是因為缺乏安全感。對安全的追求也促使海灣阿拉伯國家在此期間發展與中國、俄羅斯、印度和其他亞洲國家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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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重返海灣地區

正如前文所述,21世紀初,美國對海灣國家的安全問題反應冷淡,成為這些國家逐漸擺脫美國影響力的主要原因。幾年後,美國決定重新確立在該地區的主導地位,為此提供了更多的安全激勵措施來扭轉上述趨勢。作為《亞伯拉罕協議》(2020年)的內容之一,美國批准向阿聯酋出售其最先進的F-35隱形戰鬥機。2023年9月,美國與巴林簽署了《全面安全一體化與繁榮協議》。2024年1月,美國與卡塔爾達成協議,延長美國在多哈西南部烏代德空軍基地的軍事部署——這是美國在中東地區最大的軍事設施,可容納一萬多名美軍士兵。美國針對該地區的安全激勵措施中,最重要的是它正在和沙特就一項全面防務協議進行談判。雙方高層官員表示,該協議目前處於談判的最後階段,將為沙特阿拉伯提供安全保障,並讓沙特擁有獲得美國先進武器以及核技術和新興技術的機會。作為回報,沙特將停止採購中國武器,並限制中國對沙特關鍵地區的投資。該協議將正式把沙特與美國在該地區的安全架構聯繫起來。

除了面向海灣阿拉伯國家,美國也在全球各地擴大軍事同盟。北約最近在擴張,2023年納入芬蘭,2024年納入瑞典,成員國總數增至32個。美國還暗示將進一步升級1960年與日本簽署的防務協議。2024年6月,美國與烏克蘭簽署了為期十年的雙邊安全協議。除了正式同盟外,美國還推動建立准同盟關係。2017年,美國重啟了由美國、印度、日本和澳大利亞組成的四邊組織“QUAD”。2021年,美國建立了由澳大利亞、英國和美國組成的三邊安全夥伴機制“AUKUS”,以協助澳大利亞採購核動力潛艇。美國同盟的全球擴張,進一步鞏固了其在海灣阿拉伯國家眼中作為強大安全盟友的形象。

中國對軍事同盟的看法

與美國大膽的安全安排和聯盟不同,中國一直不願參與安全安排,無論是集體還是雙邊的,更不用說建立正式的聯盟。這種迴避的態度始於上世紀80年代初,當時以鄧小平為首的中國領導人決定嚴格遵循不結盟政策。

進入21世紀,隨着中國邁向大國地位,加上中美競爭加劇,中國學術界就非同盟關係展開討論。這些討論導致了“全球安全倡議”的形成,由習近平在2022年4月的博鰲經濟論壇上首次提出。“全球安全倡議”詮釋了中國對國際安全的廣泛看法,強調在尊重主權的同時應該建立全面的安全架構。此外,倡議對美國的同盟關係進行了“尖銳批評”,挑戰到美國的領導地位,並提出以中國模式作為替代方案。倡議還是中國對阿拉伯海灣國家安全方針的指導原則。在2022年12月中國-海合會會議的主旨演講中,習近平邀請海灣地區國家加入該倡議。但是,這份倡議並沒有受到太多關注。阿拉伯海灣國家中,只有科威特表示公開支持,沙特只表示“欣賞”,阿聯酋沒有明確表態,卡塔爾、巴林和阿曼則無動於衷。這種冷淡反應背後的原因之一,是這份倡議強烈批評美國的聯盟,而大多數阿拉伯海灣國家都是美國的盟友。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是中國提出的任何舉措都沒有解決阿拉伯海灣國家的安全需求。那麼,中國與該地區接觸的性質是什麼呢?

中國接觸的性質

與20年前相比,中國與海灣阿拉伯國家的接觸在不斷增加。然而,北京的整體影響力是穩定的,其重點是非對抗領域,並收穫唾手可得的成果。在外交領域,中國的態度已從謹慎轉向積極,體現在2023年3月由中國斡旋達成的沙特-伊朗關係正常化協議。這表明,如果兩個國家同意,中國可以在雙方發生衝突時進行調解。這是中國在該地區外交活動的最佳案例。然而,胡塞武裝襲擊紅海航運後,中國顯然仍不打算加入任何雙邊或者多邊安全安排。這讓沙特和伊朗達成協議後出現的熱度降溫,並再次表明北京仍奉行堅定的非結盟政策。

在與西方國家相關的新興技術領域,中國的實際參與度很低。在阿聯酋和沙特的防務展會上,中國設立了最大展館,引發轟動,但其對該地區的武器出口份額仍只是個位數:阿聯酋是2.1%,沙特是6.3%。中國對該地區其他國家的武器出口比例更低。在新興技術領域,中國最初取得了進展。中國公司華為和阿里巴巴參與了沙特和阿聯酋的5G網絡建設,以及雲計算、網絡安全、智慧城市和其他相關服務。然而,隨着中國開始深入擴大影響力,美國迫使該地區國家限制對華合作。面對美國的壓力,阿卜杜拉國王科技大學公開宣布決定撤資中國技術。沙特創新公司Alat的首席執行官表示,如果美國提出要求,該公司可能不再使用中國技術。2024年4月,阿聯酋人工智能公司G42與微軟簽署協議,決定逐步淘汰中國硬件,並切斷與中國實體的聯繫。

中國與阿拉伯海灣國家的貨幣互換協議也被誇大。中國與沙特的貨幣互換協議於2024年簽署,總額69億美元;與阿聯酋的貨幣互換協議於2023年簽署,總額49 億美元;與卡塔爾的貨幣互換協議於2021年簽署,總額57 億美元。與這些國家的經濟規模、雙邊貿易以及中國與40個國家的貨幣互換總額(5860億美元)相比,這些金額顯得微不足道。因此,所謂“石油人民幣”取代“石油美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要注意的是,包括海灣阿拉伯國家在內的廣大中東地區局勢極不穩定,歷史衝突和意識形態衝突激烈。中國力求避免介入該地區的安全事務,是擔心恐怖主義蔓延至本國。

此外,儘管人們經常認為中國開始全球擴張,但其重心仍然是通過持續的經濟增長來維持內部穩定。這一政策確實在逐漸演變,但沒有跡象表明中國未來會考慮與其他國家建立安全夥伴關係或者軍事聯盟。

這一限制阻礙了中國和大多數國家深化夥伴關係。這一點在海灣阿拉伯國家尤為明顯,因為這些國家在歷史和結構上都依賴外部安全保障。所以,中國與海灣阿拉伯國家的合作仍將局限於能源、貿易、金融、投資、旅遊、部分新興技術和國防等領域。

雙方在更高層次的地緣政治領域擴大合作的可能性較小。鑒於美國在該地區佔據主導地位,如果與沙特簽署防務協議,美國的影響力可能進一步擴大,同時,在華盛頓認為對其利益構成威脅的領域,中國可能會面臨更多挑戰。未來,美國很可能仍是海灣阿拉伯國家的主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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