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策略

世界多極化的三種圖景

2025-03-15
田德文(Tian Dewen)中國人民大學全球治理與發展研究院高級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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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月30日,美國國務卿馬可·魯比奧接受前福克斯新聞主持人梅根·凱利(Megyn Kelly)的採訪。

對世界圖景的認知決定着各國的外交政策。2025年1月,美國新任國務卿馬可·魯比奧接受採訪時稱,多極化不僅是常態,也是特朗普政府的偏好。他說,“世界上只存在一個單極強國是不正常的,那是一種異常現象,它是冷戰結束的產物,但最終你會回到一個多極世界,即地球上不同地區存在多個大國”。這說明,當今主要大國和國家集團都承認世界多極化的現。但是,對世界多極化的共同認知未必能減少國家衝突,因為當今世界對多極化的圖景始終存在三種判斷,由此做出的戰略選擇可能給世界帶來三種前景。

第一種是以美國特朗普政府為代表的“單邊對抗論”多極化圖景。魯比奧在採訪中承認世界多極化的現實之後,緊接着就強調這意味着“中國將做符合中國最佳利益的事情……而美國需要做符合美國最佳利益的事情”。也就是說,他認知中的世界多極化意味着世界各國各自為戰相互傾軋,集體行動與國際合作基本可以無視。

第二種是以拜登時期的美國和歐盟為代表的“多邊對抗論”多極化圖景。拜登曾將世界各國劃分為“民主國家”和“修正主義威權國家”兩大陣營,其任期內不加掩飾地試圖聯合盟友來對抗中國和俄羅斯等國。2023年,德國總理朔爾茨在《國家安全戰略》中也明確提到世界已經進入多極化時代,強調德國需要在全球範圍內建立“公平、尊重和平等”的夥伴關係。雖然他的言辭比拜登更加委婉,但以德法為代表的歐盟國家的外交選擇足以說明,歐洲在世界二元集團對抗這一世界觀上與拜登政府並無差別。

第三種是以新時代中國“多邊合作論”為代表的多極化圖景。習近平主席多次強調,世界多極化是當今世界格局演變的主要特徵,是時代發展的必然結果,是人類社會走向進步的現實選擇,而世界多極化應當是平等的、有序的,而不是陣營化、碎片化或無序化的。“多邊合作論”與“多邊對抗論”的本質區別是:前者以世界各國相互尊重、公平正義、互利共贏為多極化國際關係的基本準則,而後者則以國家集團化的相互對抗為多級世界的未來圖景。

形成這三種世界多極化的圖景既有政治哲學層面的深刻根源,也有現實政治決策層面的戰略選擇。“單邊對抗論”和“多邊對抗論”看似有很大差別,其理念基礎卻都具有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色彩,而“多邊合作論”的理念基礎則是從“天下大同”“協和萬邦”的古代中國世界觀,到新時代中國提出的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國際倡議。

應該強調的是,這三種世界觀之間並不是你死我活的對抗關係。特朗普上台後,我們看到的是“單邊對抗論”和“多邊對抗論”之間的激烈鬥爭。特朗普第一任期鼓吹“新冷戰”概念最賣力氣的副總統邁克·彭斯和國務卿邁克·蓬佩奧,在特朗普第二任期都遭到堅決棄用。這說明,在國際關係理念層面上,特朗普總統已經變得更加明確和決絕。同樣,美國的這種變化也是“跨大西洋關係”疏離的政治哲學原因,它迫使多數歐洲國家試圖在美國缺席的情況下“報團取暖”,延續“多邊對抗”,熬過至少未來四年的漫漫長夜。

對於中國而言,是否接受自己的價值觀、世界觀和國際關係理念從來就不是選擇國際合作夥伴的必要條件。只要雙方相互尊重彼此核心關切,接受互利共贏的合作結果,就可以成為中國的國際合作夥伴。這種原則當然也適用於近年來不斷摩擦的中美關係。有西方學者認為,特朗普“基於利益的衝突雖然仍然具有攻擊性,但通常比基於意識形態的衝突更易於管理,因為基於利益的衝突源於具體且可協商的問題,而不是抽象且根深蒂固的信念。這可能導致更具交易性的外交,即逐案達成協議”。 特朗普第二任期的中美關係是否可以出現穩定向好的勢頭,現在還不好做出判斷,但應該說中國從政府到民間對未來幾年中美髮生衝突都已經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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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0月24日,官員們齊聚俄羅斯金磚國家峰會。據估計,到 2040-2050 年,七國集團的國內生產總值將被新興經濟體超越,這不禁讓人懷疑美國是否已為這一轉變做好準備。

這是因為,特朗普外交決策團隊充斥着對華“強硬派”,與拜登班底的主要差別是這些人多數不是因為意識形態差異而反華。魯比奧認為,“中國希望成為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並且希望以犧牲我們為代價來實現這一目標,這不符合我們的國家利益,我們將對此採取行動”。這種“戰略誤判”明顯不是中國能夠消除的,因為中國已經用了很多年反覆宣示自己的目標是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崛起的中國將打破全球化以來“國強必霸”的歷史邏輯,中國不會主動與包括美國在內的任何國家或國家集團對抗。當然,任何國家也不能幻想逼迫中國吞下國家利益受損的苦果。

在美國,具有魯比奧式對華“戰略誤判”者大有人在,究其原因,還是這些人無法擺脫國際對抗論的觀念窠臼和維護美國世界霸權的執念。事實上,前總統拜登就曾經發出“如果美國不領導世界,還有誰能領導世界”的“靈魂之問”。在這一瞬間,他似乎忘記了現在已經是一個多極化的世界。相比之下,特朗普總統的區別不過是想通過降低美國維護世界霸權的無謂支出,以“美國優先”的原則讓美國再次強大,最終以實力維持美國的全球主導地位。那麼,就中美關係而言,是承擔衝突對抗的巨額成本,還是謀求互利共贏的收益,就要由美國的執政者做出選擇了。對於多極化的世界而言,這種選擇是非常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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